第七章、意外相逢

作品:《征战天下

    意想不到的战俘不是别人,正是和风雨军有过多次接触的韦朗达。

    当这场战役结束的时候,时间尚未到响午,在李逸如出色的指挥之下,远征军仅仅用了三个时辰便解决了印月大军,而此时匆匆赶赴这里的另外两支印月援军最近的也还在百余里之外。

    谁也无法否认,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尽管笈多愚蠢的将大军分成了三路,严重分散了印月大军的兵力,但是在战术上他的部署却也无可厚非。利用有利的地形进行坚固的防御,同时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合围,这样的战术安排有效的化解了远征军战斗力方面的优势,在历史上不乏成功的范例。

    只可惜他很倒霉,遇到的偏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还有一支朝气勃勃、斗志昂然的大军。

    虽然由于情报的缺乏,令圣龙远征军一头撞上了先一步或取消息、严阵以待的印月人,但是远征军将领们那种对战功的渴望,让整支军队无视于面临的危险和敌人的强大,洋溢着旺盛的战斗意志。

    而远征军的战略战术安排也显然远远高出印月大军的将领们。早在战役尚未拉开序幕,远征军就和印月人的麻木与消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李逸如大胆的运用骑兵迂回奔袭,一举破解了笈多打防御战的企图,迫使其方寸大乱不得不展开正面攻击,从而彻底粉碎了对方分进合击的战略部署。

    而当战役开始之后,面对着迎面奔腾而来象群,料敌机先的远征军此时早就准备好了营寨,在陷阱、浓烟和火箭的迎击之下,印月人所依赖的象群不但没有为印月人带来以往无数次的辉煌胜利,反而掉头成为了冲散印月步兵的祸首。

    此外,在同时展开的正面骑兵战场之上,印月人仓促之间展开的教条古板的部署也同样大大逊色于李逸如的集中优势兵力局部突破的战术,很快就成为远征军首先取得压倒性突破的缺口。

    最后,远征军采用了圣龙传统的三面包围、一面放生的战术,诱使自觉到大势已去的印月人不再顽抗,轻松的结束了整场战役,从而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避免印月另外两支大军的赶到旁生枝节。

    整个环节丝丝相扣,李逸如自始至终都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相对而言对方的统帅笈多以及他的将领们,充其量不过是有着勉强合格的招数跟着应对而已,然而丧失了先机又无高明的战术对抗,注定了印月大军从头到尾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以至于十万印月大军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被杀被俘者不计其数,几乎不成编制,而风雨军却仅仅付出了两千余人阵亡的轻微代价。

    这种畅快的大捷自然令胜利者们士气高涨。获胜的远征军一边兴高采烈的收拾着战场,一边高声赞颂着指挥他们获取这场胜利的统帅,同时也没有忘了向那些投降的俘虏们挥舞几下手中的刀枪,借此机会好好过过颐气指使的瘾儿。

    而与之相反,作为失败者且又不幸成为俘虏的印月军人则显得垂头丧气,在远征军的驱使之下,放下了武器的战俘们麻木而又忐忑的随着人流前行,带着自暴自弃的情绪默默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审判。

    韦朗达就是其中的一员。

    说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作为被阿育王所宠信的大臣,出身印月名门的韦朗达原本也算是阿育王朝有名的官员,无论政绩还是仕途都是可圈可点,可惜自从那一年自告奋勇的前往高唐策反当地的地方势力以作为阿育王远征圣龙的响应之后,幸运之神似乎就远离了这位长袖善舞的贵族。

    先是在和高唐心怀不满的头人、土司的聚会上,被那个可怕的圣龙血衣卫统领给当场拿下,然后又被风雨当作了促成和尼、丹、锡三国联盟中的一个道具给戏耍一通,狼狈的返回阿育王朝之后更是一度被冷落,饱尝了世态炎凉。及至大战之后为了阿育王朝的安危而费劲周折、呕心沥血促成了同风雨军的停战协议,更是被朝中那些终日饱事无食、夸夸其谈的王公大臣们视为卖国求荣,极尽讽刺鄙夷之词。

    如今好不容易在巴结了宠妃金姬之后重新被启用,却又充当了一个跑腿的角色,还没有怎么庆幸自己安全离开了怎么看来都应该是圣龙远征军首先打击目标的居萨罗城,就又被好死不死的派往笈多的大营宣读圣旨,恰恰遭逢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蠢猪!”

    虽然不懂军事,韦朗达却还是在心中狠狠的痛骂着那个导致了这场大败,最重要的是居然在危急时刻不顾自己这个钦差大臣,自顾自逃走了的印月大军统帅笈多。

    三十万大军啊,又在本国本土作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还没有怎么开打,却落得如此狼狈凄惨的结局,就算白痴也知道笈多的无能了。

    韦朗达无法忘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

    成千上万名将士,原本虽然大败但如果调度得当坚持防守的话,终究还是能够给予圣龙人一定的伤亡,纵然不能够拖延到援军的到来,至少也可以失败的更为光彩一些。而如今呢?因为圣龙人故意留下的缺口,所有的战士都再也没有了奋战的决心和斗志,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气势汹汹夸耀着一旦圣龙人来如何如何的将军,更是毫不客气的用刀剑开路,扔下了自己的部署抢先逃跑。

    可这是怎样的一个缺口啊!

    狭小的缺口两侧都受到了圣龙人弓箭和刀枪的攻击,后面是圣龙人的驱逐以及自己战友的拥挤和践踏,外围还有圣龙骑兵的猎杀。更为糟糕的是,好不容易挤出了圣龙人的包围圈,直接面临的是一条左侧为湖泊、右侧为沼泽的羊肠小道——这样的地形原本是印月大军特意利用作为防御圣龙远征军攻击之用的,如今却成了印月人自己的墓场。

    局面是分外的惨烈。

    让印月人毙命的,不仅是外围圣龙远征军的刀枪箭矢,更多的还来自于自己身旁身后战友们的刀枪相向。求生心切的士兵早就红了眼,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扫荡着一切的阻碍,大批曾经和圣龙人英勇作战的战士,没有死在圣龙人的刀剑之下,却不幸亡于同胞之手。

    最为恶劣的还是那些将军,他们已经完全玷污了军人的荣誉,甚至命令自己的亲兵屠杀着挡住道路的部下,在同胞们的哭叫和尸骨中扬长而去。

    不过,即便侥幸杀出了缺口,更为可怕的考验却已经等待在前面——拥挤的逃生者必须面临湖泊和沼泽的筛选。

    前方的道路太过于狭窄,以至于更多的战士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了刀光之灾,却在挤压下掉进了湖泊和沼泽。

    秋冬交接时分的湖水异常冰冷,不少穿着重甲的士兵落入水中便就此沉没,变作了鱼类们的腹中之物;而沼泽更是无情的缓缓吞噬着生者,一任绝望的落难者撕心裂肺的挣扎呼救。

    即便是有湿婆大神的保佑和青睐,逃过了这么多的劫难,但是危险仍旧没有过去。在更前方,绕过来的圣龙骑兵已经弯好了弓搭好了箭,根本不用费神就可以寻觅到自己的猎物,而早就筋疲力尽、丢盔弃甲的印月人,为了逃生的方便甚至扔掉了武器,自然不敢接战,唯有竭尽全力的向前狂奔,在心中默默祈祷神灵的同时,恨不得自己的双手也能够进化成为腿脚。

    战马在嘶鸣,追兵在疾驰,弓箭在飞舞,钢刀在呼啸,在远征军骑兵的追击之下,失去了斗志的逃兵,成为了被狩猎的对象,除了少数在骑兵的追击之下不停狂奔之外,余下的不是转世轮回就是跪地投降。

    韦朗达就是在那一刻被俘虏的。

    此时的阿育王特使,早就不复平日里的潇洒从容,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原先华丽的官袍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身上仅仅是胡乱的穿着在刚才的混乱中从战死的士兵身上草草扒下的军服,裹在肥胖的身体外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作为阿育王的亲信,韦朗达曾经亲自伴随在阿育王的身边,巡视过日河河畔三万被俘的印月降卒被尽数屠杀的人间地狱,也曾经亲眼目睹了愤怒的阿育王在收复了居萨罗城之后下令将四万多俘虏的风雨军将士和奴兵砍下头颅,悬挂在道路两旁的情景。

    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交战的双方都在用尽各自的手段期望最大限度的打击着对方继续作战的能力,从而赢得战争的胜利。

    在这样的战争之中,是没有道德和仁义可言的,唯有胜利才是双方共同追求的目标,这就如同丛林之中的动物一般,为了果腹就必须杀死其它的动物作为食物,否则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不杀人即被人杀,因此佛教中所宣扬的忍让顺从、舍身为鹰之类的道理,在这里显得可笑而又幼稚。

    理解这一切的韦朗达,远远比他的同僚们更为清楚现实的残酷——远离后方孤军深入的圣龙远征军是绝不会为了俘虏而浪费他们宝贵的粮食的,更不会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而对那些异国他乡原本就是作为征服对象的印月士兵有什么心慈手软,因此包括自己在内的俘虏们处境十分堪忧。

    这种对于死亡的强烈恐惧,倒是激发了韦朗达的求生意志,令他从被俘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不停的运转,希望寻找到一线生机。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李逸如,赢得了这场胜利的圣龙远征军统帅,风雨军的年轻都尉,正骑着高大的战马,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这一刻,韦朗达看到了生机。

    “逸如将军,逸如将军,还记得我吗?我是韦朗达啊!”

    得益于当初为了帮助阿育王筹划远征圣龙的事宜,韦朗达是阿育王朝那帮养尊处优、坐井观天的王公大臣中少有的熟悉圣龙帝国的人,这让他此时在和李逸如的沟通中并不存在什么语言的障碍。虽然异常讽刺的是当初为了建功立业而学习的圣龙语如今却成了情急保命的杀手锏,不过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的韦朗达,自然没有工夫感慨。

    这一刻他可以说是使劲了平生的力气,居然一把推开了身边挡道的同胞和执戈押解的远征军士兵,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李逸如的马前,口中带着哭腔哽咽的说道,双手则死死的扯住李逸如的征袍,任凭赶来的远征军士兵和李逸如身边的卫士如何抽打,却再也不肯放松。

    “韦朗达?莫非是韦朗达大人?”

    李逸如抬手阻止了有些恼羞成怒的远征军士兵亮出来的刀枪,仔细看了一看自己马下的那个邋遢畏缩的中年人,不敢确信的问道。

    策马经过的他并没有想到在这一大串长长的战俘中居然有自己的熟人。此时的年轻都尉,刚刚下令将大捷的战报送出,正踌躇满志的视察着战场,督促着自己的部下尽快整理好这些丰富的战利品,然后撤离。

    所以,当韦朗达一身狼狈不顾看押士兵所持的刀枪的威胁,拼尽全力冲上前来要和李逸如相认的时候,少年显然愣了一愣。

    对于韦朗达,李逸如曾经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高唐,当时风雨和李中慧新婚燕尔,正前往纳木措度蜜月。不过这对一生都在征战权谋中度过的夫妻,即便是成婚和蜜月也与众不同,就在天下人都以为这对年轻的伉俪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时候,风雨那令举世震惊的远征印月的大胆计划,也正在不声不响的运行之中。

    风雨带着李中慧前往纳木措,固然是因为那里的风景确实美丽无比,但更为重要的却是不动声色的肃清高唐的反对势力和秘密会盟尼、丹、锡三国的使者,酝酿着随后便展开的对印月半岛的远征。

    因此,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机密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只有风雨军的高层和风雨的少数亲信才知道,不过李逸如便是其中一个。

    这倒不是当时李逸如在风雨军中的地位有多么显要,主要还是因为他是李中慧的族弟,加上当初在轩辕军校的那饭和风雨的对话引起了风雨的注意和欣赏,所以被风雨破格纳入了自己的近卫军而追随左右。

    正是由于这样的一个巧合,所以李逸如见到了被魏廖逮住的韦朗达。只不过此时的那位阿育王朝的名人,正值落魄之际,性命朝不保夕,畏畏缩锁不堪入目,自然不会引起少年的注意,事实上自以为绝无幸理的韦朗达,也同样不可能去注意仅仅是因为亲戚的缘故而被风雨破格允许侍立左右的少年。

    故而,李逸如和韦朗达的第一次相遇,其实仅仅是一个照面而已,当时双方都没有怎样在意,甚至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恐怕都不会留有什么样的印象。

    真正让李逸如和韦朗达开始有了交情的是在居萨罗城。

    当韦朗达和李逸如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双方的情形和第一次完全不同了。

    当初侍立在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身边的少年,因为风雨军西线的意外失利而在危难之中脱颖而出,集合了突围出来的风雨军残部,在居萨罗城屡战屡胜,大败印月大军,从此成为名扬天下的一代将星。

    与此同时,当初被血衣卫擒住成为阶下之囚险些丢命的印月显贵,在被狼狈驱逐出高唐之后,几经曲折投靠了阿育王的宠妃金姬而重新获得信任,面对着风雨军咄咄逼人的威胁,四处奔波终于不辱使命,为阿育王朝争取到了相对有利的停战协议,因此成为了印月半岛政治舞台上活跃的名人。

    正是这位阿育王的特使,从和风雨会面的色雷利马不停蹄的赶赴千里之外的居萨罗,赶在风雨获知自己残留在东线的部下居然守住了居萨罗城而大为懊悔有心撕毁已经签署的协议之前,将阿育王朝和风雨军停战的消息传递过来,说服了阿育王朝中强硬派将领放弃了出于颜面而企图继续强攻居萨罗城的计划,同时还单身一人进城和恰好已经感到难以为继的李逸如协商,让困守孤城的风雨军体面的离去,即保全了风雨军的颜面,又挽救了停火协议,为印月半岛争取到了和平。

    应该说,当时正力图在阿育王面前将功赎罪重新挽回地位的韦朗达,作为阿育王朝负责同风雨军接触的使者,在这一阶段活动得非常活跃,也十分尽责,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外交才华,也正是通过这次接触,给了李逸如很深的印象和完全不同于前次的感观。更重要的是由于当时战争实际已经结束,又分别为文武官员的两人虽然身处敌对的两个阵营,彼此之间却不至于剑拔弩张,深怀戒心,因此在谈判的过程中相处得非常融洽,甚至建立了那么一点场面上的私人交情。

    韦朗达如今寄予了全部希望的也正是这么一点交情,虽然这种在场面上留下的交情他自己也清楚并不可靠,然而身处绝境的印月贵族,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无意中瞥到了李逸如之后,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什么也要搏一搏。

    幸好,这一次韦朗达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倒霉。

    “来人,请韦朗达大人到我的营寨来!”

    当李逸如万分惊讶的认出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俘虏居然就是当初从容不迫进入居萨罗城,向自己宣告风雨军和阿育王朝停战并且希望自己根据停战协议撤离居萨罗的阿育王特使之后,他制止了自觉到失职的远征军士兵准备好好修理这个讨厌的印月人的打算,反而命人以礼相待。

    在这一刻,不能不感叹命运的神奇。年轻的名将之所以如此决定,决非出于对韦朗达本人的什么好感,纯粹是心中突然一动,直觉感到象韦朗达这样的印月重臣,理应知晓很多阿育王朝的机密,而这一切正是严重缺乏情报的圣龙远征军所急需的。

    事实也确实如李逸如所料,甚至其收获远远大于少年的预料,以至于在数百年后,投身于印月独立运动的著名爱国诗人泰戈,写下了这样的愤怒诗句:“卑微的走狗摇尾乞怜,用自己的所知换取了残喘,牺牲的是伟大的英雄,还有整个印月!”

    此时的韦朗达,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在数百年之后会随着诗人的名句而成为奸臣国贼的典型,甚至承担了印月被圣龙人征服的大部分责任。侥幸看到了一丝生机的阿育王特使,如今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看来命运女神尚没有完全抛弃了自己——尽管在后来很多愤怒的印月人看来,这与其说是命运女神尚未抛弃韦朗达,倒不如说是无法预测芳心的女神在圣龙历七五六年竟然如此偏心的倾向于圣龙人远征军,而真正遭到抛弃的却是印月。

    (由于当时适逢其会而且从血统看来似乎和圣龙、印月没有太多瓜葛的西大陆人伊弗所作的回忆录后来被广为流传,再加上史学界为尊者讳的传统掩盖了很多事实与真相,以至于后人形成了一个非常统一的看法,韦朗达和李逸如的这一次意外相逢,改变了整个印月半岛的历史,也令印月失去了最后一次挽救自己命运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