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九章

作品:《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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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两人来到那条歙江的江畔渡口,已经能够遥遥看到徽山牯牛大岗的轮廓,当然还有与之对峙的龙虎山。书迷楼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少女,甚至都不用等到天亮,他们已经在徽山大雪坪了。

    两人在一座渡口等待一艘两层楼巨大渡船的启航,如今徽山是名副其实的江湖圣地,大雪坪观雪,也成了好事者嘴的离阳十景之一。每天前往徽山赏景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多如过江之鲫,歙江多处渡口都有直接去往徽山山脚的渡船,想要登船得掏出一两银子!当然沿着陆路前往徽山也可以,只不过要错过了在江面眺望到缺月楼的景色,自从有人说自己在渡船见过楼是交给徽山,总之你会很安稳,算是姓宋的也不敢动你。”

    徐宝藻脸色冷漠道:“你除了把我交给徽山那名女子,其他人和那个姓宋的,有两样吗?恐怕还不如位高权重的宋笠吧。”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然后眼神认真问道:“我还真忘了问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引开高亭侯的骑军,其实已经做到了,至于那个少年的安危,有我徒弟在,应当也没有大的变故。之所以一开始想着带你徽山,是我把你当成以前某些人了,你现在说说看,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而且我也不想白欠徽山一个人情。”

    徐宝藻默不作声。

    徐凤年继续说道:“虽说我对宋笠看不太顺眼,不过在很多女人看来,可能都是世间少有的良配。能能武,白手起家,玉年纪不算太大,官帽子却够大,都已经当平字头的大将军了,兼任一道副节度使……”

    徐宝藻突然说道:“男女之间,难得不需要一见钟情和两情相悦吗?”

    徐凤年笑道:“难道我要把你丢到宋笠跟前?这可不行,我怕一个忍不住……”

    徐凤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还真怕一个手痒宰掉宋笠,然后广陵道副节度使得换人了。

    粥铺伙计已经催着两人赶紧给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搁他们挣钱不是?

    徐宝藻看着那个乖乖掏出铜钱结账的青衫男人,感到有些古怪,她也曾在闺阁之偷偷看过些才子佳人、鬼神志怪和演义小说,对于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她一个几乎不曾走出过观海徐氏家门的少女,谈不什么憧憬仰慕,但是对于他们的那种为气任侠,还是有些羡慕,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笼雀,只能日复一日吃着别人喂养的饵料,所以对于那些能够自生自死的人物,羡慕之余,到底还是有些……嫉妒。要知道徐宝藻在十岁之后,甚至连出门去寺庙道观烧香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凤年掂量着那些找回的铜钱,瞥见不远处有小贩正在兜售那两大箩筐柿子,黄灿灿的很喜人,跑去讨价还价买了两斤,一股脑兜在袍子里,然后蹲在渡口边缘,随手丢给站在身边的徐宝藻一颗柿子。

    徐宝藻用袖子仔细擦拭一番,这才小口小口咬着,她还不忘抬起一只手遮掩着嘴巴。柿子的确是熟透了的,可仍是有些涩涩的余味。

    徐凤年大口啃着柿子,含糊笑道:“我吃过很多地方的柿子,北凉陇西的鸡心黄,京畿地带的牛心柿,越州的莲花柿,还有你们剑州南边的方柿,不过味道都不如早年在江南道那边的一种不知名野柿,个小色红,红得尤为鲜艳,好吃。”

    徐宝藻一本正经提醒道:“你的吃相真的很难看。”

    徐凤年一颗接着一颗,兜里的柿子很快只剩下一双难兄难弟,然后不再继续饿死鬼投胎一般,而是望向远方。

    不知不觉,缺门牙老黄已经去世十来年了。

    徐宝藻突然不由自主地猛然蹲下身,然后她感觉到头长得不行,可如果晚吹了灯,或是白天蒙住头,只要不看那张黑炭脸,脱光了衣衫,白条条的,肯定别有滋味!估摸着起花魁也差不远了吧?是不是啊,兄弟们?”

    矮小汉子鬼鬼祟祟伸出脚尖,似乎是想要去“掂量掂量”那小娘们的那两瓣满月。

    结果三人同时以旱地拔葱的姿态高高飞起,然后潇洒之极地落在歙江江面之,之后是一次次飘逸出尘地蜻蜓点水,愈行愈远,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渡口所有人的视野。

    这份轻功,着实了得啊。

    渡口的江湖人士很是佩服,琢磨着不愧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行家一出手知有没有!

    如果三位高手没有发出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怪叫,那份飘飘欲仙的高手风范更是毫无瑕疵了。

    徐凤年啧啧道:“厉害厉害。”

    原本对他再次稍稍刮目相看的少女,立马没了好脸色,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我而是你,多戴了张面皮呢!”

    那个家伙破天荒没有还嘴,缩着肩头双手拢袖,眯眼远眺。

    空有一身武学修为,却像个蹲在庄稼地盯着收成的粗鄙村夫!

    徐宝藻嗤之以鼻,记得的那些读书人,哪个不是丰神玉朗,超拔流俗,哪个不是风格秀整,高自标持,哪个不是玉树临风,写意风流?!

    两人一直没有言语,直到渡船启航在即,徐凤年才招呼她一起走去,发现四周男子眼神熠熠,让她先行踩那块横架在水面用以衔接渡口和船头的木板,她走去后,突然转身朝徐凤年伸出双指,轻轻弯曲,示意他管好自己的眼睛。

    徐凤年笑着点头。

    两人没有进入船舱,站在船尾,徐凤年趴在栏杆,她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你的徒弟当真能够护送他们顺利到达剑州边境?”

    徐凤年嗯了一声。

    徐宝藻又问:“你徒弟和那名背着长剑的年轻侠士,都能够让鞘剑匣剑自行颤鸣,是书那种能够在千里之外取人头颅的陆地剑仙吗?”

    徐凤年哭笑不得道:“那还差得远。一百年多年来,真正意义的陆地剑仙,吕祖转世之人不算的话,大概只有逐鹿山刘松涛、春秋剑甲李淳罡、桃花剑神邓太阿三人而已,如今的天下第二于新郎,以及第三的吴家剑冢女子剑侍翠花,都还差那么一点点意思。”

    徐宝藻哦了一声,嘀咕道:“反正我只听说过武当山吕祖。”

    徐凤年笑问道:“你的那位刘关山,没跟你提及过这些江湖人异事?”

    徐宝藻皱眉道:“刘公子是我们观海徐氏的客人,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听刘公子说他只是在几年前远远见过我一面。”

    徐凤年问道:“那个退了两家亲事的读书人?”

    徐宝藻冷哼一声,“我年少时去道观烧香,倒是见过一次,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徐凤年轻轻摇头道:“刘关山未必真侠义,那个读书人未必伪君子。”

    徐宝藻讥笑道:“你连这都知道?”

    徐凤年感慨道:“不能说刘关山是坏人,毕竟为了救你出去,他是豁出了性命的,还要冒着惹恼一道副节度使的风险,所以不能说他不是真心喜欢你。至于你那个临阵退缩的同乡读书人,在我看来是真的不容易,可谓孝义两全,他的那种喜欢一个人,你年纪还小,估计要很久以后才能体会。”

    徐宝藻恼火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徐凤年抬头望去,此时渡船所在歙江距离徽山还有一段距离,也正因为此,才能遥望那座气势巍峨的牯牛大岗,世间高楼广厦万千,的确罕见如大雪坪缺月楼这般高耸入云,尤其是高达九层楼,大概只有清凉山的听潮阁和京城钦天监的摘星台能够与之媲美了。徐凤年对于徽山颇有感情,此处不但是羊皮裘老头重返陆地剑仙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看到三教圣人的绝世风采,当年儒圣轩辕敬城清理门户,力撼徽山老祖轩辕大磐,那一战可谓壮阔至极,读书人一句“请老祖宗赴死”,何其豪迈!

    徐凤年趴在栏杆,自言自语道:“谁言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轩辕敬城用情之深,与李当心都到了一种止境的地步。”

    徐宝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的那张生根面皮实在粗劣,稍稍留心,能发现她的脸庞肤色与整个人格格不入。听潮阁死士舒羞精于此道,曾经说过制造面皮,有三种层次,分别是通气生根和入神,她当年为了脱离北凉,不得不以耗费十年寿命的巨大代价制造了一张入神面皮,跟徐凤年交换,这才去到靖安王赵珣身边,至于她是否后悔将自己的命运与那位“一旬帝王”绑缚在一起,最终为赵珣殉情而死,临死之际她作何想,徐凤年不得而知,不过徐凤年见她最后一面,是在广陵江和陈芝豹江面一战之前,女子跳入江救起了落水的年轻赵室藩王,那一刻,徐凤年觉得舒羞大概是真的喜欢了心天高命纸薄的赵珣,只是不知赵珣在死前,到底知不知道身边女子的真实身份,有无见过那张面皮之下的真实容颜。至于那张入神面皮,徐凤年转赠给了慕容桐皇,后者在永徽祥符之交进入北莽,成为旧北莽太子耶律洪才最为信任的体己人,在北凉铁骑势如破竹地北草原之后,徐凤年试图寻找过他,可惜始终没有结果。世间缘分,大多如此聚散不定,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徐宝藻突然忧心问道:“你带着我这么神出鬼没,不怕高亭侯直接掉头去追你徒弟?”

    徐凤年解释道:“观海郡城那边来了一位不错的练气士宗师,我们第一次停步的时候,我流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有意吊着他们。”

    徐宝藻眼睛一亮:“练气士?是书那种餐霞饮露的神仙人吗?”

    徐凤年笑道:“也可以这么认为。”

    徐宝藻发现这个人本天然眼眸狭长,每当他笑的时候,愈发明显了,像……春风里的柳叶?但是她仍然不喜欢。

    徐凤年当下确实挺舒心,因为旧离阳和旧北莽两朝的练气士,几乎都折损在他手,如今退出江湖后回头再看江湖,总算有了几分邓太阿骑驴看河山的闲情逸致,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徐凤年直起身猛然抬头。

    缺月楼楼顶,有一抹紫色,如高高在的仙人俯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