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莫珠子醒了以后，阿庆也恢复了笑颜仿佛此前的那个小哭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莫珠子生龙活虎的，他就开心得像自己得了什么好处一样。比如现在，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活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

    “见过云梦仙君。”杜氏兄弟、楚江开齐齐合袖。

    只有莫珠子最不和谐，杵在原地手足无措的胡乱行了一个礼：“啊，见过……嗯啊那个嗯……”

    她嘟嘟囔囔的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面对突然出现的云梦子莫珠子根本不知应该称呼为师尊还是前辈，只能敷衍过去。

    莫珠子只在苏醒那日见过云梦子。这么些时日以来，她出现的次数本就寥寥无几，且每次都行色匆匆。不知道是因为琐事缠身，还是处于别的什么原因。拜师一事也在一句“另择良日”以后没有了下文。别人不提，莫珠子也没问。如今突然出现，她竟然有些别扭。

    “辛苦诸位了，”云梦笑似乎并未注意到莫珠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她眯眯的看着陪练们满眼的赞许。随即笑容变戏法似的烟消云散，对着莫珠子端出长者威严，话中满是教诲，“你那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的毛病必须改掉！世上从未有用之不竭的灵力，你要学会收着用。”

    莫珠子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半晌也就只是：“哦。”

    “啊，时辰差不多了，”李庆感知到某种尴尬，上前解围。他扬了扬手中那看起来像个酒壶的东西，“珠子你该喝药了。”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要吃那玩意儿啊？”莫珠子的五官扭动着，这似乎比尴尬更加令人难以愉悦，特别是当三双眼睛都齐刷刷的对着自己的现在。他们仿佛在无声的责备她的不老实。

    “你还说？”李庆瞪着莫珠子，“院子里的花又死了一盆。”

    杜一洋摸着下巴，好心提醒道：“都是师父的心血呢……”

    李庆点点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

    杜一洋看向楚江开：“楚公子整日与汤药相伴，从未如你这般叫苦连天。”

    楚江开眉头微动轻咳两声算作是回应了。其实，浇死花花草草这种事情，他也是很有经验的。只不过，那确实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你不遵医嘱可别怨我们用强的哦。”李庆显然是仗着身边有人，赤裸裸的威胁起来。

    面对眼前的一唱一和，惯于狡辩的莫珠子分明愣住了，她分明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打翻曾经也有一盆花被她活生生的用药浇死了。那还是在未央城的时候，墨陵书院的日子涌入脑中，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镜像里的阳光透过树荫撒入林中，正好落在杜氏兄弟的肩上，将一尘不染的白袍镀上一层薄薄的淡金色。莫珠子突然恍惚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也经常穿梭于镜像的树林。那时的她还是一个笨拙的辅助，靠着一把巨剑努力的为自己为别人争夺积分

    那时的杜一飞口齿伶俐遇见不公正的人和事绝不姑息定会奋起反击

    那时的杜一洋老成持重，亲和之中带着距离感，也没有现在这般擅于玩笑。

    可其他人呢，西门越，春晓，还有……

    莫珠子的心突得一痛，想是被什么拧了一把似的。

    时间真快啊，已经一年了。

    落英犹在，物是人非。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情绪，却没有一个人拆穿。

    风吹动树荫沙沙作响，林中静宜，粉饰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醒来也有段时间了，从只能卧床到健步如飞也只用了一个月而已。可以说，恢复神速了。在这期间，莫珠子按照众人制定的恢复计划，该吃吃该睡睡该练的一个也没落下。却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外界的事情，也没有提过在另一个空间里得到的每一个消息。

    他们私下猜测，或许，她是在等自身完全恢复，或许，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无论是什么，他们都愿意等她。

    “最后一副药了，喝了就没了。”是李庆打破了沉默，他的笑好似春风化雨的宽慰。

    “谁说的？”云梦子随即开口，她瞥了一眼一地狼藉的树林，认真的，“从今日起，弄掉一片树叶，多加一日的药。”

    此话一出李庆扑哧一声，楚江开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细微的表情，似乎是笑了。

    “今早蔫儿掉的那盆根茎可用于温补。”杜一洋也想为缓和气氛填一份力。

    莫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的将好意尽数记下。

    她重重得哼出一声，用力一跺脚，恼道：“你们费尽心思救我，就是为了药死我吗？！”

    李庆嘿嘿一咧嘴：“重伤初愈，多调理调理百利无一害。”

    “你可是本座刚入门儿的爱徒，怎忍心药死你。为师劝你谨遵教诲莫要诡计多端。”云梦子揶揄起来，她笑得顽劣丝毫没有一代宗师应该有的稳重与正经。

    “上梁不正下梁歪……”莫珠子砸吧着嘴嘟囔了一句。

    “呵，”云梦子显然是听到了，眸光一凛，“二公子，请上药！”

    李庆一声遵命就要往前，云梦子却突然改变主意抬手拦下。她看了看楚江开，后者会意，从李庆手里取来药壶向莫珠子走去。

    “嘁！”莫珠子嗤了一声，看来云梦子并不相信她，笃定她会耍花招。那既然如此……

    眼见楚江开脚步已至，莫珠子目不斜视足尖一点，一颗石子拔地而起，长了眼睛似的飞向药壶。

    谁知就在这时，楚江开突然手腕一翻，药壶脱手，角度十分奇怪的往斜后方而去。杜一洋指尖一动，杜一飞夺身而出的同时杜一洋消失于原处。

    莫珠子盯着药瓶转移的方向正要动作，紫色残影轻掠而至，莫珠子看都没看清楚那药壶是怎么落在云梦子手里的，人就已经到跟前了。

    莫珠子并不死心向后撤车，抬胳膊格去云梦子递向她的手。谁知那人轻巧一闪，只留一抹笑意在莫珠子眼前，眼前手拎药壶的人变戏法的似的换成了杜一洋。而云梦子已经来到她空虚的后方，一股尖锐的力量压在了她的后心。

    莫珠子僵在原地一脸惊奇的怪叫出声：“这是什么！好酷！”

    “等你行过拜师礼后自然会知晓。”云梦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莫珠子心头一热：“什么时候？”

    “不如现在吧。”云梦子显然是临时起意。

    “这也太随意了吧！”莫珠子叫到。

    “择日不如撞日，”云梦子收回点在她后心的手指，闪至她跟前，从杜一洋手中拿过药壶，递了出来，一语双关的道：“趁热。”

    莫珠子看着云梦子，尴尬与别捏烟消云散，两人的脸上皆笃定与坦然。

    莫珠子一把接过温热的药壶，豪气万丈的一饮而尽后。

    喝药有什么难的，味道都一个样，就是难喝而已。

    过往有什么可怕，既然无可改变，扳回一城便是。

    莫珠子扔掉药壶，双膝一跪，掷地有声的：“弟子拜见师尊！”

    当无念之上有风过境的时候，空气里总会夹杂着似曾相识却又难以名状的气息。

    一个背影长身而立，逆着柔和的月光静静的站在船头。那月白直裰上半开半掩的芙蓉花被月色勾勒出几许鲜活。

    凌少惊座而起：“你怎么来了？”

    “你看，”莫珠子没回答，只是侧身一让，天地间一轮银盘悬挂半空，上面深深浅浅，看起来满目疮痍，“好美的月。”

    凌少喉头滚动，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并无动作，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一旦动作就会打破什么似的。

    月色宜人，美得不真实，美得让凌少看不清对方的脸。

    莫珠子的声音飘渺而清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想骗你！”凌少失去往日的淡定，急切得脱口而出。

    船头的女子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平静得像普照黑夜的月光：“我知道。”

    凌少：“我对你是真心的。”

    莫珠子：“我知道。”

    月光更甚，船头那人发丝飞扬，半开半寐的芙蓉花仿佛浮空而出，在月光下恣意盛放。

    是梦。

    凌少心中明晰无比，这是他不知道梦见多少次的场景了。莫珠子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她说想问自己一个问题。语气如夜里凉薄又平淡的风。

    她想问什么呢？

    或者，他只是想回答什么……

    但是，他又能回答什么呢？

    凌少眼中的星芒黯然一沉，他迟疑片刻，终是垂下眼睫，试图遮住满目的失望与心痛：“回去吧，莫珠子。”

    如果远离我能给让你更安稳，我愿意……

    “我是想问，”熟悉的声音散落风中，钻入凌少耳膜，“你究竟是姓上官还是北冥？”

    凌少瞳孔疾速一缩，胸口突然空了，仿佛被狂风击穿了灵魂，闷痛与空乏席卷全身。

    雷鸣炸响，风云突变，凌少一个哆嗦，猛然睁开双眼。

    胸口起伏不定，额角冷汗滑落，凌少口干舌燥，缓缓的撑起早已僵硬的身体。

    苍穹之上，一轮圆月悬于半空，与梦中如出一辙。

    还没等凌少细细回味与往常大不相同的梦境时，风里传来不寻常的气息。

    船头闪动出两个声音，凌少眸底的怅惘倏然无踪。

    “怎么是你？”凌少看着站于潜龙十八身前的女子，嘴边挂出一如往昔的玩世不恭，讥诮与不屑呼之欲出。

    凌少正了正衣摆，懒洋洋的靠坐于船舱内，抬眼打量着眼前的东方春晓。

    那眼中闪动的诧异在东方春晓看来，满是戏谑。

    她并未可以打扮，身着与身形不符的宽袍，似乎有意隐藏着什么。但那专属于美妇人的丰韵在她身上已经难以遮掩。

    客观的讲，月光下这个女子比起初见时更夺目了。湖水反射的月光映在她的眸底，少女的青涩与清高悄然消失，化作一种傲然于世的端庄，带着隐隐的侵略性。当初东方春晓身着御侍袍出现在十方殿的时候，凌少只当她是听了上官凉的鬼话为了重振东方家与之同流合污了。毕竟她手握月轮弓，受北冥爻器重也在情理之中。以东方春晓的能力，理当盯着十二部的位置去。谁能想到那不带官阶的御侍袍还有这一层意味？！

    而自潜龙十八上回告知北冥爻的心思之后，潜龙十八就没有再来过无念之上，如今带着春晓一起出现是为什么呢？一个荒唐的答案从凌少脑中浮出，随即他突然无可抑制的笑出了声。

    东方春晓莫名其妙：“北冥少主因何发笑？”

    她的声音悦耳如莺。

    北冥少主？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说出之后，凌少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