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成为“废人”之后第九十一章

作品:《夫君成为“废人”之后

    第九十一章

    “锦绣缦旄离云爵乘风县钟华洞乐,豹首落莫兔双鹤,春草鸡翘凫……”

    正是五六月时候虽是在山中已经凉快许多,但伴着窗外蝉鸣声声,站在地上、身着短衣的瘦弱男童,几百字一秒不停的一口气背下来,脑门上也仍旧是难免的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存茂堂内最中的空地上孤零零的摆了三四套桌案苏磬音则端坐与正中微微垂眼,正面色平静的听着面前的潘李子背书。

    潘李子背的是急就篇这属于蒙童初学时要接触的范畴全文两千余句内容都是些姓氏、器物牲畜之类的常见物、生字很多背起来也朗朗上口,当初苏磬音在祖父的教导下启蒙时除了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家里奶娃娃都会的内容之后,真正开始背写的就是这一本急就篇。

    潘李子已经九岁,这个岁数学这个,放在那等给后辈子弟打小启蒙的官宦之家里,已算是迟了许多年了但好在潘木匠家里的之前说的不错,这个潘李子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材记性好、又肯用功。

    只短短十几日功夫一本急就篇就已能一点儿不磕绊的一口气背下来。

    甚至除了几个过于复杂的生僻字,剩下的字也都大多记了下来。

    就算潘李子以前多多少少的读过一点书,并不是真正一字不识的蒙童,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好了,后头的也不必背了,大热的天儿,先喝一凉茶缓缓。”

    苏磬音并没有折腾自个的学生从头背到尾,只是从中间随口抽了几句,叫他接着往下背,这么试了回,确认潘李子的确是一点错漏都没有,便开口叫了停。

    听到她这话,一直站在一旁的,一个穿着早穿掉色的棉布裙,却洗的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也收拾的很是利落的十几岁女孩,便立即转身去提了大铜茶壶过来。

    虽说的是叫潘李子喝口水,但她先慢慢的在桌上细釉莲花茶盏里添了七分满,小心仔细的先送到了苏磬音手上,之后才给旁边的陶碗里倒上,给一旁的潘李子送了去。

    苏磬音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十分不错,伸手接过茶盏,便带笑也说了一句:“不必总守着,累了就坐下歇一会儿,你之前的千字文可都记下了?若有什么不会的,一会儿得空了只管问我。”

    小姑娘便有些羞愧似的连连摇头,只低着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姑娘,是潘李子的姐姐,叫潘桃。

    潘木匠家里的来求她收下儿子去学堂读书时,苏磬音随口一句问了还没有旁的女儿,听她说有之后,就临时起意叫把女儿也一并带来瞧瞧,毕竟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若是当真出挑的,她也十分乐意教几个女学生出来。

    苏磬音原本指的是对方口里那个七岁的小女儿。

    但是或许是因为不好直接说明,最后又说了是学堂缺人帮忙,这才叫一块带过来的缘故,好像是叫潘木匠家里的误会了什么,最后带过来的,却反而是那个已经嫁了人的十四岁大女儿,就是眼前的潘桃。

    这倒也是,毕竟又不是权贵人家那等家生的奴婢,在外头人看来,一个七岁的女娃子,又能干得了什么?至多烧烧火擦擦灰的小事,送来莫说干活赚工钱了,只怕还不够主家给的一顿干粮!

    事关儿子一辈子的前程,潘木匠家的自然不敢沾这个便宜,回去一琢磨,便去与亲家商量了商量,将家里家外、干活都是一把好手的大女儿送了过来。

    苏磬音刚开始还有有些失笑,不过见着人后,原本想要叫潘家人将女儿带回去的打算,一时却有些犹豫了起来。

    潘桃是被家里当作童养媳送出去的,因此虽然说起来已经嫁了人,但才不过十四,她所谓的“丈夫,”愈发还是个流着鼻涕四处跑的半大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或许是因着这般经历,跟着自个娘亲过来的潘桃,格外的拘谨且规矩,刚一进门,就唯恐被退出去似的,努力说着自己什么都能干,工钱给不给都不妨事,只要能吃饱饭就成。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心酸了,尤其苏磬音瞧着这姑娘整个人的确是干瘦的可怜,十四的岁数,莫说姑娘家该有的窈窕了,胳膊脸颊都是又细又扁,整个人都一根直直的干柴棍似的,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恳求。

    苏磬音一时好心,便也索性将人留了下来,也没什么旁的活给她,就是将存茂堂里外清扫清扫,平日里上课教书的时候,在外头守着一方小茶炉,添着点水,需要的时候可以立时就有水用。

    工钱,也给她按着正常府里小丫鬟的一半给。

    拿着对这样的待遇,却只干这么点活儿,潘桃心里似乎觉着是受之有愧一般,整日里就没见着闲过,潘桃学堂里上上下下,从房梁顶到桌子腿,连窗棱缝里的细灰,都要寻个小木棍来,用布子一点点的擦得干干净净,连学堂外头那一片青石板铺的空地,都要早晚打了水抹一遍,用帕子趴在地上的那种!

    莫说苏磬音了,就连齐茂行这个强迫症,偶尔见了几回都连连摇头,只说不至如此,后来苏磬音实在没法子,干脆就在上课时,就都叫这潘桃哪儿也别去,就在一旁坐着守着,等着听她吩咐。

    这才算是叫人有了些停下歇息的功夫。

    即便是在一边守着,潘桃也是十分上心,时时刻刻都关注这苏磬音的动静,她略一抿抿唇,就立时送水上来,瞧着天气热,脑门上讲出了汗,就站在一边一下下的扇扇子送风。

    尤其在身边跟着久了,苏磬音还偶然发现在她教导李子时,潘桃也会十分专心的听着。

    下课之后,苏磬音一时起意问了几句,潘桃竟也当真断断续续的记下了不少来,见她问起,还颇有些害怕担忧似的,只说往后再不会分心,再劝几句,就说这些东西原不是她该听的,偶尔记着一半句,就是闹着玩罢了,说着瞧着外头起了一阵风,吹来些落叶,就又赶忙过去跑出去拿了扫帚。

    苏磬音见状,便也将心下隐隐的打算都暂且收了下去,想着往后慢慢再说,也是因着这缘故,之后在存茂堂里,她对潘桃,便也常常多有留意照顾。

    老实讲,虽然蟠桃不如她弟弟潘李子聪慧,性子又有些过分自卑内向,但苏磬音私心里,却反而更可怜在意潘桃多些,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心下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也并不耽搁苏磬音同时指点潘李子执笔写字的姿势,最后拿起他默写出的几个生字,在其中几个字上圈了圈。

    “嗯,比上次进步多了,这几个错了的字都记着,回去再在沙盘上好好多写几遍,明日再来,我就开始教你新书。”

    “潘李子,你要知道,你已经比旁人启蒙晚了,便要越发用功,才能追得上。”

    苏磬音思量之后,第一日里就定下了规矩,笔墨这些东西,都是潘家自备,潘李子在存茂堂里,每日可用两张宣纸,剩下与回家另练的,就一概不管了。

    其实真说起来,莫说苏磬音现在的家底了,就算只凭她以往在苏府的嫁妆,几个学生写字练字的纸墨消耗,也不过是些许小事,她完全可以大方些,给潘李子送几刀便宜的纸笔,叫他回去之后,也可以用纸笔,而不是木棍在沙子上练字,

    但能供得起,却并不代表就要无底线的白送,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苏磬音是清楚的。

    尤其是潘李子细说起来,并非孤儿,也并不算是存茂堂里真正的学生,苏磬音之所以答应收下他,除了潘家人恳求之外,也是因为她准备了这么久,想要实践看看,如果有什么水土不服的地方,也好早日纠正完善。

    正是因为刚刚开始,存茂堂的一切,苏磬音也都在格外小心,一点点的摸索,力求打一开始就能少走些错路弯路。

    现在看起来,她的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潘李子对存茂堂,对苏磬音,都是十分的感恩敬重,此刻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按着谢师的礼数双手交叠,躬身下拜,恭恭敬敬道了一句:“谢过夫人,小子谨记夫人教诲。”

    苏磬音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看着潘李子姐弟退出去,自个活动活动肩颈,便也不急不缓的出了门去。

    刚走出门口,苏磬音便熟门熟路的往西面的桂树下瞧去

    果然,眉目俊逸的齐茂行还是与前几日一般,坐在树下的荫凉处,静静的等着她出来。

    “齐二,你又来啦?”

    看见他的身影,苏磬音面上就已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明显的笑意来,提起裙角,脚步轻快:“说了不用等我的,我每天就教一个时辰,完了之后,就回屋去找你了。”

    齐茂行也推着轮椅迎了上来,声音清朗,面容清隽:“我在屋里也是白闷着,况且,有这刁钻古怪的男女之情在,在这外头等着你,只是想着你再过一刻钟、一盏茶功夫就又能见着你,心下便平白无故的很是高兴,并不觉难熬。”

    哎呀,又来了……

    苏磬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齐二总是这样,他并不是故意说情话,但总是这般一本正经、说着些好像是天经地义的直接言语来,就每每都能撩的她面红心跳,甚至于心花怒放。

    恐怕书中那真正的情诗绝句,都未必有他这般直白坦率的言语,更戳人心!

    苏磬音抿抿唇,微微笑着,没多说话,只是伸手去推了他的轮椅,两人一道不急不缓的往前兴趣。

    刚走远,齐茂行便开口道:“方才苏府派了人来,说是后日晌午时分,大哥就要到京城了。”

    苏磬音略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自然至极的“大哥,”说的是她的大哥苏德笙。

    回过神后,她有些瞟了齐二一眼,心下却也觉着熨帖,只是笑道:“嗯,等大哥回来了,我趁你去解毒的时候,也回京去一趟。”

    齐茂行便有些犹豫似的,走了几圈,又忽的开口道:“大哥远道而来,你说,咱们用不用去京外迎一迎?”

    苏磬音姿态闲散,毫不在意:“不必吧?只是大哥罢了,也不是什么长辈,苏府老管家那边肯定派了人去接。”

    齐茂行便继续道:“那咱们后日是不是应该回京去,或者备一桌酒宴,趁着大哥刚回来,好为大哥一家子接风洗尘?”

    苏磬音便有些奇怪起来,她原本以为齐二是因为在意她的缘故,才也这般在意大哥,

    但是按着礼数,妹夫与妻兄,尤其是她这种,自小聚少离多,说白了,兄妹感情也不算十分深厚的,即便是久别重逢,第二天带着东西去走动一遭也就足够的。

    甚至是齐二不去,只她自个过去一趟,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尤其是都知道齐二这还伤着腿,养伤不好外出,就更是正常的很。

    哪里需要这般殷勤?

    苏磬音低头开口:“当真怪了,你只是妹夫罢了,又是同辈,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你怎的这般在意大哥?”

    齐茂行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

    他十分后悔一般,低了头,认错似的口气:“我如今想起来,成婚前,还有接亲的时候,我与大哥见过两次。”

    “当时,我的礼数……唔,都不是、十分周全。”

    苏磬音推着轮椅的动作便是一顿,微微眯了眼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