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生死两茫茫

作品:《重生之佛系谋反

    笼华求问依止师:“我夫君萧黯,他明知我每一都在伤心,为什么还不回家?”

    “或许,他身不由己。”

    “他最痛苦的是什么?”

    老僧答:“命运全不由已。”

    “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命运全不由己。”

    “他如何忍受痛苦?”

    “就像忍受活着。”

    “可是,活着有乐趣。”

    “乐趣和痛苦一样,都是凭空想象。”

    “快乐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是的。越投入,越真实。”

    “我感到痛不欲生,无法缓解。”

    “希望,是痛苦的良药遗忘,可以根治痛苦。”

    “我已失去希望……我不想遗忘,也忘不了。”

    老僧瞟了一眼她的肚子:“希望一直都在。”

    冬十二月,元日节将至。

    紫阳宫、金华宫、东宫都沉浸在悲伤中,无心过节。

    萧黯失踪已近半月,下游两岸沿江广发告示,悬赏铠甲线索,以及尸首。

    然而,杳无消息。

    羊侃奉皇帝令将白下行宫彻底查封,所有物品封存后,奏报结案。

    晋宁王府前录事陈绍世被判定为真凶,他已溺亡,难以追溯行凶过程。东宫直阁将军陈谈先虽无同谋,但有教子不严之罪,被判脊仗,发配雍州,充为军中苦役。

    岳阳王萧察被皇帝教训一番,面对这草率结案,学会了忍气吞声。

    虽然结案,皇帝和金华宫,仍未放弃寻找萧黯踪迹。当然,已不报他生还的希望,只望寻得他全尸,体面下葬。

    笼华不必再伪装,却仍不能宣泄。

    她怕山腹中的孩子,更怕自己放任后会垮掉。

    她不敢去想过往,更怕去想将来,而现在,又痛苦不堪。

    她仍执拗的认为萧黯没有死,身边饶目光饱含同情和担忧。

    他们认为笼华在自欺欺人。

    笼华自知是自欺欺人,她就是用这个希望欺骗自己。

    否则,她还能怎么样?

    跑去江边呼唤他的名字吗?

    收敛他的衣冠下葬吗?

    还是去复仇让庾一命抵一命?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自欺欺饶熬着。

    她每不哭不笑,行尸走肉一般,和寻常哭抹泪的未亡人大不同,亲友们却更加担心。

    亲友的关心,没有分走她的痛苦,却让痛苦倍增。

    对于笼华,关心不是良药,是毒药,一点一点腐蚀她伪装坚强的躯壳。

    笼华闭门谢客,拒绝亲友的探望。

    然而,不是所有人她都能拒之门外。

    笼华的母亲李夫人,为她的痛失而伤心欲绝,为她的状况牵肠挂肚,又为她的前路忧心忡忡。

    笼华那些不敢流出的泪,好像母亲都替她流了。

    李夫人边哭泣边表达着关心和忧虑:“我的儿,你可一定要熬过去。不看去聊人,也要看肚子里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还活什么……”

    笼华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她尖刻的质问母亲:“你这些做什么?你想听到我什么?

    自到大,总是要我开解你,让你放心,难道现在我的丈夫死了,还要我宽慰你吗?”

    李夫人脸上瞬间流露出伤心和委屈,转而又极力掩饰,怕笼华因为刺伤她而愧疚。

    笼华用愤怒和冷漠,掩饰着愧疚,和心碎。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你放心!告诉夏侯府那些人都放心!

    我不是离了丈夫就活不起了!

    我还有两个儿女。若肚子里的不是嗣子,我便去河东王府、岳阳王府抱一个养子来袭爵。

    想看晋宁王府垮掉,想看我垮掉的人,省些心思吧!

    来日方长,三十年后,谁上谁下,还不一定!”

    李夫人眼含热泪,由衷欣慰:“我女儿果然是有志气的。”

    李夫人再度得到宽慰而去。

    笼华退回内室,却哭得肝肠寸断,直到感到腹中不适。

    她拼命止住哭泣,仍是忍不住抽噎,她轻抚着腹部,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不必哭……不必哭……我会撑过去的……我们一定会撑过去的。”

    笼华传令晋宁王府闭门谢客,所有人,包括夏侯府亲眷,都不再接纳。

    她每日强迫自己如常进餐,如常在花园散步,如常的听乐券琴,只是再听不得诗歌。

    她开始画画,画此前从未画过的梅花。

    一心一意,一笔一画。

    描绘它铮铮傲骨如铁,皑皑白雪压枝,朵朵红梅如血。

    又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正午,笼华在花园中散步,信步走进了那座别院。

    那院中竟有一株白梅,开的正盛。

    那个叫祖霜儿的舞姬迎出行礼。

    她穿着粗漂的黄白杂色的粗布夹绵袍,发饰荆钗,面无脂粉,仍难掩姿国色。

    笼华看她这身素色打扮,刺目锥心。

    笼华转移注意力,问身侧灵芝:“这院子怎么这样冷清?没有婢女仆妇当值吗?”

    灵芝答:“有一大一两个婢女,还有四个粗使的仆妇。仆妇中有两个因为乱话,赶出府了,还未及补。”

    灵芝因这祖霜儿不顾忌讳执意要穿素袍,很是不满。又怕吵嚷起来,倒被王妃知道,只好容忍,只不许她走出院落。

    谁知,笼华忽然来到此处。

    王妃忽然来访,祖霜儿也很意外。

    她也自知服饰不该,心翼翼应答道:“婢女们刚去取餐了,仆妇们去下房领炭去了。

    她们都十分的好。”

    笼华走进堂内。

    里面台案陈设俱无,只两面大柜贴墙放着,空出中间诺大的地方。

    祖霜儿也发现了,堂内竟没有待贵客之地。

    她语带愧疚,轻声道:“奴家让他们将陈设都搬进了别室,空出诺大地方来跳舞。

    请王妃稍待,奴家这就去拿坐垫。”

    不待笼华回答,就一阵风似的奔去内室,不一会,抱出一只羔裘坐垫出来。

    左右看看,倒不知放在何处合适。

    笼华指着一处背风处,示意她放下。

    祖霜儿安置好王妃席位,才想起自己和女官也需要座位。

    她又跑去内室,过了一会,捧出两只蒲团来。

    灵芝心翼翼扶着笼华就座。

    祖霜儿木讷的呆立一旁,并不知如何帮手。

    这时堂外传来声音,是婢女拎着食盒回来了。

    祖霜儿似乎又要跑出去话。

    笼华示意灵芝去应,让祖霜儿落座。

    笼华看她荆钗素服,面带哀伤,忽然明白琳母蔡妃所,姬妾可陪伴余生的意思。

    如果萧黯能平安回来,笼华愿意纳祖霜儿,或是别的女人为妾室。

    可是,现在,祖霜儿并不是萧黯的侍妾。

    笼华气息衰弱,有气无力道:“你想回家乡吗?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再为你置办些产业,足可让你衣食无忧。”

    祖霜儿没有谢恩,沉默片刻,忽然莽撞道:“请王妃留下我吧,让我做个舞伎就好。”

    笼华缓缓道:“你大好的年华,不必虚度。”

    祖霜儿咬着丰润的嘴唇,像是在平复感情,也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笼华看出眼前的女子在克制伤心和留恋,仅是这份克制,足以让笼华对她生出些许好感,以及感激。

    她终于下了决心,原来却是鼓足勇气倾诉自己的心事。

    她语调轻柔,带着一点奇特的岭南口音,倾诉着:

    “王妃若收留我,就是我最后一个恩主。

    我在这广大世界,从此就有一个家了。

    离开生身父母时,我只有四五岁,只记得一点害怕和伤心。

    后来我被师傅收养。

    师傅对我十分的好,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是十二岁那年,师傅死去了,我们的院子也被人收走了。

    我被送进了杜府。

    杜府也很好。

    我是一名舞伎,我喜欢做舞伎。

    在杜府,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还有,对我很好的二少主。

    我依恋少主。

    我以为我会成为他的侍妾,长长久久的留在他身边,为他跳舞。

    直到,有一,曲江侯来到杜府做客。

    家主将我作为礼物送给了曲江侯。

    离开时,少主让我不要忘记他对我的照顾,不要忘记杜府对我的栽培之恩。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少主不是我的情郎,也不是我的亲人,而是我的恩主。

    我到了曲江侯身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依恋上曲江侯。

    可是,他对我的一点点好,都会让我生出痴心妄想,若是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长久容身该有多好啊。

    后来,他带我行了很远的路来到京城。

    我喜欢京城,这里的人和师傅着同样的话。

    曲江侯告诉我,他要将我送给东宫的贵人。

    他问我恨不恨他,我本来是应该怨他的,可是,我感觉到他对我的不舍,我就不怨恨了。

    或许不是他的错,而是我的命运不济。

    师傅,舞女都是柳絮脱生的,注定要随风漂泊的。

    我在河房住了一些时日。

    我很怕见河房女。

    她们有宅院,有妈妈爹爹,兄弟,姐妹,可那都是假的。

    她们现在卖笑卖艺,便有个归处,待年老色衰,便会被逐出去,飘零而去。

    我见河房女,就像照镜子,能看到自己现在和将来。

    我没有假的亲人,却总是将恩客认做亲人。

    我害怕再依恋一个人,依恋一个地方。

    可是,我忍不住。

    我觉得人世好苦。

    我想做一只鸟雀,白,可以在上任意的飞舞,夜晚,还有一个巢等着我归去。

    王妃,就将我当做豢养的鸟儿吧,留着我做个伴儿,逗个趣。

    我不想再走了。”

    祖霜儿平静的讲述,却让笼华感到痛彻心扉。

    她想到女儿元捷。

    失去父母庇护的孤女,命运如浮萍,随波逐流,无处靠岸。

    笼华咬牙,无论世事如何,我都要好好的活着,我在,女儿就有家。

    笼华克制心绪,对祖霜儿道:“你若想去,我今日的话永远算数你若想留,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祖霜儿含泪微笑,忽然轻快道:“我为王妃献一支舞吧。”

    不待笼华答,她即脱掉外袍,开始起舞。

    她的舞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她的神情真专注,不悲不喜,无忧无虑。

    她像一只尽情飞舞、心有归处的幸福鸟儿。

    莫名的,笼华也感到身心也得到了某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