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怀在前往边关的路上时，面上早已是褪去了他常常展露于人前的憨厚笑容。这里没有需要让他戴上假面的人，卜怀自然也就懒得再去伪装了。

    卜怀一直觉得卜家现在做的每一件事，不论是选择上了大皇子的那艘大船，还是背叛旧主，这都是愚蠢至极的。但是，身为家中的嫡子，卜怀却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未曾说出来过。在他眼中，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家族的选择看似愚蠢又是如何，反正人总是要做出选择的，而没有什么样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人活一辈子或许是要去做许多的事情，但是在卜怀的眼中，这许多的事情中多半都是毫无意义。所以，他不关心，但是为了不成为一个异类，他会选择顺从。

    卜怀前脚踏入边城，后脚就在夜里被人迷晕关进了大牢之中。没有人和他说他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罪，或是有没有真的犯罪。那些人没有说，卜怀也就没有去问。如今虽然是在牢狱之中过活，但是卜怀也是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没有审问，没有刑罚，卜怀觉得自己如今过的还算是自在。

    卜怀被关入大牢中的第三日，有一个人来特意看他了。

    “你现在看起来的样子和你在京城时，真的很是不同。”渡鸦盘腿坐在了牢房门口，对着卜怀说道。

    渡鸦曾在京城中见过卜怀几次，那几次卜怀留给他的印象几乎都是相同的，那是一个看似憨厚但是又是有着几分小精明的人，不过，那份精明精明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如今在见到卜怀时，渡鸦只觉得自己当初是看走了眼。是了，谁又能想到卜怀竟然会有那么好的演技，那份憨厚是假的暂且不说，但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连那份小精明也是假的。

    “我不想演了，自然也就是和曾经不同了。”卜怀的眼神没有落在渡鸦的身上，而是微微放空着，像是在凝视着这虚空中的某一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去看。

    “为什么？面具戴久了应该多半是和自己的脸皮死死黏在了一起才对，便是要摘，也是应该生生带下一层皮肉下来才对。你倒是不同。”渡鸦今日来看卜怀倒也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听手下的人说这位卜家公子看着有些异样，这才特意跑过来的。

    “大概我不是那多半的人吧。”卜怀兴致缺缺地说道，他看起来真的像是对着世家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演下去了？大概是因为，当我醒来看到自己身在牢狱时，知道大皇子注定是要败了，而大皇子败了，卜家也就跟着要败了。”卜怀接着说道。

    “你倒是个明白人。”渡鸦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想要做些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想去做。”说完这话，卜怀直接翻身躺在了草席上，整个人看着懒散极了。

    “当初，卜家选择大皇子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如今，我自然也应该是什么都不去做。不过，作为家人，我应该会和他们一同赴死。”卜怀的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半分对于自己的死亡和家族的泯灭的恐惧和忧虑。

    像是卜怀这样看似了无生趣的人，渡鸦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那些人大多是失去了生命中最是重要的东西，而卜怀显然不是这样。渡鸦微微皱了皱眉，卜怀如今这样的态度让他在心中无端生出了一种怪异之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错位了一般。

    “你似乎什么东西都不在乎。”渡鸦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出这句话来。

    “嗯，不在乎。”卜怀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有要在端和公主的赏菊会上襄助萧济可？”渡鸦问道。

    “因为，父亲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拒绝。”

    渡鸦此刻觉得自己在和卜怀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然而就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卜怀却是第一次主动开口了。

    “许将军他已经是回去了？”卜怀问道。

    闻言，渡鸦即将迈出去的步子一顿，随即又是恢复了常态，继续向外走去。

    “卜家小子，你拍是睡糊涂了，将军如今下落依旧不明，我正在派人全力搜查，希望将军能够早日归来。”说完这话，渡鸦又是快走了几步，从大牢里走了出去。

    良久，在大牢内的一片寂静之中缓缓传来了一道叹息声。

    “看来是已经回去了。终究还是我托大了，也是许泽那样的人也不是吾辈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这回不冤。”

    渡鸦在往回走的路上，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卜怀大概是个脑子不好用的疯子。正巧渡鸦在路上碰上了叶箬，便忙不迭地将方才与卜怀说的那些话尽数和叶箬都说了一遍。

    最后，渡鸦对叶箬说道，“阿箬，你说那个卜怀难道不是自己的脑子有为吗？无论什么都不想做，不去肯定，也不去否认，但是偏偏是为了卜家给自己生生套进了一个面具中。可你说他看重家族的吧，他却是从来也不伸手去拉一把，只愿是同自己的家族一起跌进那万丈的深渊，然后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知这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了？”

    渡鸦没有好气儿地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叶箬倒也是耐心听了，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或许是他明白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因他而改变的余地，所以才选择什么不做，这也算是他的活法了。”

    “连试一次都不肯，只认这世间的道理有什么用？要是我，只要心有不甘，那无论如何也会是去挣。”渡鸦看叶箬竟是为卜怀说话，有些赌气地说道。

    叶箬横了一眼渡鸦说道，“所以，这是你的活法，而不是他的。不过，卜怀若是真的去挣了，卜家也未必会有今天。或许，在他眼中卜家其实也不重要。”

    “阿箬，那他究竟看重的什么？”渡鸦有些不解地问道。

    “或许没有吧。这样也好，给我们省了不少的麻烦。”

    边关这里没有出现任何的纰漏，但是顾熙煜却是对那日许泽说的话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