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万俟子言从沈尧那里知晓自己救治的机会渺茫之后，便每日都会邀请梁承璟过府，到书房中密谈好几个时辰。

    万俟子言将手中剩余的饵料全部投入面前的人工池中，双手相互拍了拍，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沾了水的丝绢，仔仔细细将每根手指都擦拭一遍。

    “染离，你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对于她来说，救他不过是他的母亲给她的任务，若是他自己不愿被救，她是不是就可以放弃了……

    “嗯，沈师叔说七叔已经可以移动了，还是带回云阳休养的好。”苏染离缓步走到万俟子言的身前一步半的位置。

    因为万俟子言比她高半个头，她不得不仰头看向他。

    “表哥不想跟我走……”她看着万俟子言填满星辰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她再也没有办法去直视他。

    苏染离默默将视线移开，低头看向已经平静的池面，“对么？”

    万俟子言伸手将苏染离发髻上有些倾斜的步摇扶正。

    早在在苏乔之找到他之前，他有一件一定要在自己生命终结之前要完成的事，因为苏乔之的承诺，还有后来……苏染离带来的话，他选择延后计划，渴望自己能得到更多。

    沈尧没有任何隐瞒的将他的身体状况告知他，并隐晦地提到他所剩的时间内得到治疗的机会渺茫。

    他才惊觉，他等不起了。为自己的愚蠢和痴心妄想，他恼怒过，后悔过，怨恨过。

    但……

    这半个月来，苏染离时常陪在昏迷不醒的苏乔之塌边，讲起他们的回忆。

    他从苏染离的口中听到苏乔之对她的爱护和在意，一次又一次拿命去换她活着。

    他看到苏染离废寝忘食的照顾苏乔之，满眼的心碎和后悔。

    他知道苏染离和苏乔之初次见面的善意，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苏宁然。

    对他来说，这样的认知也是一种幸福，所以他不怨了……

    “嗯。”

    泪水无声划过面颊，苏染离只觉胸腔隐隐作痛，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她怕自己一放松就会失控。

    轻轻地呼吸，咬紧牙关……

    万俟子言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染离，别难过。”

    苏染离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填满胸腔，缓解萦绕在心口的钝痛。

    “我其实没有难过，我只是委屈。”

    “我答应了她，要带表哥回云阳，可是我好像把这件事搞砸了。”

    “苏乔之为我找到朱鹤心，全了我的神魂，可他却变成那般模样，我恨不得他不要再替我受罪。”

    “我前十五年，不知道子言表哥的存在，后面的年岁里，会没有子言表哥的存在。”

    “我出生前，见不到母亲，出生那一刻，我失去了我母亲。”

    “子言表哥，比起对你的心疼，我更心疼我自己。”

    所以她才会情难自已，才会想哭。

    苏染离眉目有棱有角，若唇不带笑，就如冰冷的月桂女神，睥睨天下，可她的心思敏感，容易感怀。

    好在受了殊乙的熏陶和苏承散的教导，演技极好。

    而殊乙却与她恰恰相反，殊乙双眸似水，语笑嫣然，气若幽兰，媚如桃花香娇秀嫩，心思灵透，清波顾盼间，狡黠又决绝。

    “染离……”

    对于苏染离的直白，万俟子言只觉心疼，有的人，生来就让人觉得心疼。

    “子言表哥，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好多好多心事不肯，不敢与我说，所以我也从不敢表现出我的好奇。”

    “为什么下毒之人吃下毒药就死了，而你却没有，你每月都会受尽折磨，感受死亡一点一点靠近？”

    “为什么梁承璟说她的妹妹爱慕你，可她从不曾来城主府看过你？”

    “为什么……”

    “好啦，”万俟子言看苏染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有答案，回去吧。”

    万俟子言伸手去拽苏染离的肩，为她拂去脸颊的泪珠。

    苏染离感受到来自万俟子言指尖的温度，冰冰凉凉，让她一阵惊颤。

    “表哥，你指尖真冷！”

    万俟子言顿了一下，将手收回，“一向如此。”

    苏染离瘪了瘪嘴，好歹是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尴尬的话。

    表哥好心好意为她擦眼泪，她却嫌弃人家的手冷。

    她双手握住万俟子言的手，“这样就不冷了。”

    万俟子言愣了一下，回握住苏染离的手，“确实不冷了。”

    温暖的感觉，即使短暂，也让他眷恋。

    “苏染离！”

    一声低沉带着压抑的声音从苏染离身后传来，苏染离吓得立马松开了万俟子言的手。

    只可惜，手在万俟子言手中握着，松手也没用。

    苏染离用力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

    她不敢回头，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万俟子言，想让他松手。

    却没想，万俟子言越越握越紧，还炫耀似的微微抬起。

    她感觉到人就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的后脑勺，她无奈，只好回头。

    “忆……忆豪哥哥。”

    “原来是你的未婚夫君尔朱忆豪啊，”万俟子言一张脸发黑，笑起来有些渗人，“染离，他好像很生气呢，你还不快松手。”

    苏染离：“……”

    他的那声低吼就已经让她松手了好么！是谁拉着我不放啊。

    万俟子言感受到一阵压迫，下意识松了手，咳嗽了起来。

    “表哥，表哥，你没事吧。”

    苏染离上前扶着万俟子言的手臂，“忆豪哥哥，快，快收起你的灵气压制，我表哥会死的。”

    万俟子言轻轻靠在苏染离的身上，朝着尔朱忆豪挑了挑眉。

    他一袭大红袍，风姿绰约的走近，又那样在意苏染离握自己的手，除了尔朱忆豪还有谁？

    万俟子言就是故意的。

    “染离，我有点头晕，你快扶我回房间。”

    “好，”苏染离一脸忧愁，望向尔朱忆豪，“忆豪哥哥，你帮我一下好不好，我表哥头晕，我一个人有点吃力。”

    尔朱忆豪看了脸色发黑的万俟子言一眼，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带路。”

    苏染离在前，带着尔朱忆豪一路来到万俟子言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