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阳光洒进来，桌角的阴影处，缓缓道：“光芒之下，阴暗常伴，世间如此不可更改，人却可以选择。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不止他一人。”

    “豺狼虎豹，魑魅魍魉，并非是所向无敌，如他所言，他背后没有母族，不受君上器重，那么在那些人眼中，他是碌碌无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为何那些人要耗费精力去拉拢他？”

    “或许那些人就是看他好欺负。”婗安辩驳道。

    “是因为他是君上的儿子，是浦渊王族。如今他都要死了，也不肯道出背后迫害他，迫害你的人，他孑然一身，你又有我护着，他还有什么顾忌？”

    婗安微神色躲闪，接不上话。

    “他博学多才，又是天潢贵胄，难免有野心。人之将死，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刻意诋毁他，但是你想救他的心思，就免了吧，你没这个本事，我也不会帮你分毫。”

    “他也逼迫他人身不由己，甚至伤害他人性命。婗安，他有这样的下场，是他的选择。”

    婗安看着苏染离，满眼的受挫伤心。

    “可他对我很好，会听我喋喋不休，真心哄我开心……”

    苏染离不厌其烦，“那你去求君上，君上比我有用。”

    “你看，你都不会听我讲完，母妃也不会，君父也不会，只有他会耐心听我讲完。”

    “……”苏染离舔了舔唇，心中想到，薄奚云英一个闲散之人，最多的就是时间，陪伴婗安的同时也需要婗安的陪伴，又对婗安有所企图，自然会侧耳倾听。

    后来他靠着博学之才，当上监察官，政务繁忙，婗安最是无惧之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害怕打扰他。

    想着想着，苏染离又幽幽叹了口气，她一向把不在心上的人往坏处想，把放在心上的人往好处想，如此一看，婗安与她，并无区别。

    能得婗安如此惦念，想必云英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这样吧，以后每年他的忌日，你多给他烧些纸钱，让他在鬼界……咳，地下过得风光些。”

    “当真不救？”婗安有些泄气。

    苏染离点头，云英不肯供出背后主谋，或许是有后手。况且，君上杀鸡儆猴呢，救什么救。

    事出突然，苏染离这次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翌日一大早，薄奚长陵授命王后率妃嫔在振华门送苏染离等人离宫。

    苏明然和薄奚婗安，一个被废位驱逐，一个伤心出走，只带够了银钱，没什么行李。

    五辆马车，随侍二十，大行官道。

    离了长安城，一路有凌锋护送，苏染离便同薄奚婗安告别，先行一步回了云阳。

    从白虎洞出来，苏染离回休尘阁沐浴整理了一番，便往无方山去了。

    途经峰苼楼的时候，看着下面空地上涌动的人潮，苏染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三天时间，凤辞蕴居然做到了！

    沉寂的峰苼楼又一次声势浩大地展开晨练，令她有些眼热。

    自从云阳边境被侵犯开始，穹庐弟子一批接一批下山对抗焰魔傀儡，师父…七叔…以及各法系之主，都奋力守卫着云阳。

    师尊的退位，让穹庐陷入沉寂，而定襄城一役，更是带走了穹庐最后的热情。

    外门弟子渐渐离开，颓败寂静，是贯穿整个穹庐的基调。

    如今，总算是有了起色。

    她收势下落，来到凤辞蕴的身边。

    “回来了。”

    “嗯。”

    “穹庐九峰，峰苼楼所在最为宽广雄伟，我将除了刑堂外的所有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都聚集在这里了。”

    “嗯。”

    凤辞蕴诧异回头，“你怎么了？”

    “没怎么，”苏染离眨了眨眼，看向凤辞蕴，笑着建议道：“你要不抽空研究研究穹庐律令？”

    “没兴趣。”凤辞蕴目光移开，冷淡地回绝了苏染离的建议。

    苏染离丝毫不受影响，面上依旧挂着笑，“也好，穹庐律令里的条理大多是为了约束罪人的，如今的穹庐，已经焕然一新，不需要了。以后，圣女的话就是律令。”

    “你别想偷懒，”凤辞蕴面上没有一丝被信任的感怀之情，拧眉教训道：“历经千百年，浦渊局势大变，凤族已是过去，我这圣女也抵不过你苏氏家主之名。你该殚精竭虑才对，怎能事事都要我来定夺！”

    “圣女此言差矣，我听从你主子之意，一直在寻求人界平衡之法，殚精竭虑，夜不能寐，苏氏曾经的权势也落到凌王殿下的手中，你要鞭策也该去鞭策凌王殿下。”

    “穹庐你可没有交给凌王！”

    “咦，圣女是在替凌王殿下要穹庐？”

    “我只是让你自己多费心，别想让我给你当牛做马。”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苏染离是想撂挑子。教授术法一事，她生为凤族圣女，尚有余力，况且为了以后人界稳固，百姓福祉，她责无旁贷。

    可这管束穹庐的小事，用得着她？

    “哦。”苏染离瘪了瘪嘴，别开眼，眼底一派满意。

    凤辞蕴是个直肠子，她有对穹庐无意的态度，苏染离便放心了。她请凤辞蕴教授术法，可不是为了给凤族增加声名的。

    穹庐是她留给苏氏的后路，在穹庐任何人都不可越过苏氏家主去的宗旨，绝不会废除。

    “你可长点心，别多疑找事，凤辞蕴是单纯，不是傻。”龙灵提醒道。

    “你看出来了？”苏染离垂眸，压了压勾起的唇，“可她看不到我的得意，不了解我对穹庐有多看重，她对我知之甚少，怎么会想到我是试探？以后不会了，你放心。”

    “嗯，也看得出来你并不了解她，”龙灵暗自翻了个白眼，“孤傲如她，只有凌王一统浦渊后，对她委以重任，让她去当辅国圣女，她才会心动。你这穹庐，委实不符合人家圣女的头衔。”

    “好嘛，是我小人之心了，谁让穹庐是浦渊唯一一个术法修行之地咯。”苏染离望着阶下，刻苦晨练的弟子，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

    她其实……是害怕。凤辞蕴是祁宁江的人，这才是她忌惮的原因。

    “凤族圣女是如同玄武白虎一般的存在，与那些醉心权术，贪婪无休的凡人是不一样的。”

    “嗯。”苏染离有些泄气，若是凤辞蕴对穹庐有企图，那定然是祁宁江有企图，她好像也阻止不了呢……

    “你听到我说的了么？”凤辞蕴眉头深拧，她发现她讲了半天，苏染离却眼神空洞，盯着远处，没有任何回应。

    “啊，你说什么？”苏染离挠了挠头，完了，她一个字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