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离陪着尔朱忆豪养伤的这段时间，云阳遭遇东南夹击，黑甲军已越过天堑，啃下云阳大半地图。

    “老爷子，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

    梁晨汇面色憔悴走到屋里，缓缓跪下，“祖父。”

    “还是怨我？”梁秋生拿起桌上的梵文雕手串，绕过桌子，走到梁晨汇的面前。

    “孙儿不敢。”

    梁秋生垂眸，不停拨弄手串，无奈地喊了声，“晨汇……”

    声音里浓浓的失望，让梁晨汇心口钝痛，流下泪来，他跪着来到梁秋生的脚边，扯着他的衣摆，“祖父，有炎楚还不够么？”

    他这一年以来，与外界隔绝，被关在地下藏书室。

    从一开始的惊惶求救到后来麻木，从只会哭闹，变得沉默寡言，他慢慢开始翻看起了藏书室的书。

    没有顺序，不记时间。

    他渐渐地明白了祖父的愿景天下大同，是为人人互助友爱，是为安定祥和，是为没有战争。

    可祖父却让黑甲军破坏别人的故土，摧毁别人的家园，残杀别的氏族百姓。

    用欺瞒教化，去强行给百姓灌输认知，这是不对的。

    梁秋生拧眉，“不够，天下不只是炎楚。”

    梁晨汇哭求道：“可云阳的百姓也是人，你这样引起战争，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没有安定祥和，他们……”

    “我会善待他们。”梁秋生弯腰，扶起梁晨汇的手臂，“善待他们的后代。”

    “不是，您在骗人！”梁晨汇挥开梁秋生的手，“您只是要这天下匍匐在你的脚下，你和曾祖父不同，你们根本就不同！”

    “啪！”梁秋生反手给了梁晨汇一个巴掌，“闭嘴！”

    梁晨汇偏向一边的脸上有着清晰的指印，鲜红深刻。

    他蓦地笑了起来，眼里有一股决然，“祖父，您的恼羞成怒让孙儿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孙儿此生就是死，也决计不会与您同流合污！”

    “您若是看不惯，就打死我吧，阿姐听您的，您索性让她成为家主，做您的傀儡吧。”

    他真的累了，去了一趟穹庐，从此家不再是家，母亲被父亲所杀，没有人通知他，父亲受祖父迫害，他无能为力，阿姐……

    他的阿姐，原也不是从前的模样。

    “要是有得选，我也更中意你阿姐，可她是女儿身，会孕育孩儿，若是遇到不测……”梁秋生恨铁不成钢道：“你……你就是安逸闲散惯了，我当你是天真烂漫，醇厚宽和，却不想你是蒙昧无知，幼稚可笑！”

    他的母亲，他的女儿……都受过这样的苦，他怕有朝一日他不在时，訡莫也遭遇同样的境地。

    “你不配做我梁氏子孙，更不配做一家之主！”

    他在烂泥里，都想着活，一心挣扎，想着有朝一日可脱离泥沼，可他的好孙儿，有幸福和美的家，无忧无虑的童年，应有尽有。

    可他的好孙儿，却在他需要后继有人的时候，一心求死！

    明明是梁焕那狗贼摧毁了好好的一个家，他的好孙儿却将这一切怪罪在他的头上。

    “来人！”

    “老爷子。”周卓从外推门而入。

    “将他扔到滁河去，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周卓闻言大惊，“老爷子，滁河那地方……”

    滁河，是炎楚境内靠近南海的边陲小镇，酷暑难耐，交通也不便利，离它最近的城池，驱车前往也要一天一夜。

    那里民风未完全开化，穷困离乱，因此烧杀掳虐，作奸犯科的事很多，街上乞儿也不少。

    梁秋生目光如炬瞪向周卓，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去，给他换上素衣，什么都不要给他，按流放处置。”

    周卓无法，只好上前托起梁晨汇，“少爷。”

    梁晨汇心如死灰地抬头，望向梁秋生，“孙儿告别祖父。”

    他想死，他偏就让他赖活着。

    定襄城，尔朱忆豪正给苏染离讲昨夜龙灵教他修行的事。

    “凝气化气也比以往通畅了些，感觉视野都清晰了许多。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要是也这样的话，不至于会有失误。”

    “我还没有出过任务，”苏染离拧眉，“只跟着师父外出历练过几回。”

    尔朱忆豪揉了揉她的脑袋，“当初去横棉城也算是出任务。”

    其实在穹庐，苏氏胜于一切，她当时即使是少主，也根本不可能有接任务的机会。

    “那是海怪瑟娅级别太高，危险太大，先接下任务的师兄师姐们抵御不了，我们去增援，与接任务可不一样。”

    当时大家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凌王殿下出面以一人之力平息整个南海海患，压制海怪。

    “忆豪哥哥都接了些什么任务？”

    “大多都是精怪偷盗农户家的牲畜，还不如跟着师父外出历练，去那些密林深处，或未开发的山头的好。也有几次凶险的情形，厉鬼屠村，河怪压迫，精元被摄……”

    尔朱忆豪突然耳根一红，他俯首贴近苏染离耳边，“当初在长门县，我心志不坚定，也被那大妖摄了魂，三层幻境里，层层都是你。”

    “扑进我怀里，软软糯糯像个团子的你，那双惊惶的眸子，一下就闯进了我的心扉，真的，哪怕再来一次，我也甘心受那些罪，吃那些苦头。”

    “后来针锋相对那几年被幻境放大，我也依旧舍不得伤你分毫。”

    “最后一层，你邀我共赴巫山云雨，我……明知不可，却亦甘愿堕落，与你痴缠。”

    三层幻境，层层深入，他一次也没有逃脱破解过，被师父救出来时，他羞愤悔恨，如今想来，却是发觉自己早就着了她的魔。

    装了七年的清心寡欲，苦练了七年的心志，被她冷淡疏离的目光一扫，立马溃不成军。

    他温热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苏染离的耳廓和脖颈，让苏染离心口一热，浑身一麻。

    她伸手将他推开，“别说了。”

    尔朱忆豪微微侧身，手臂揽住苏染离的小蛮腰，“染离，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要你。”

    自他受伤以来，两人同吃同住十多天，一次都没有过。

    体内猛兽多番苏醒也要被迫隐忍，他已经快憋疯了。

    苏染离下意识想拒绝，她抬头望了望天，这会儿还是大白天……

    “别怕，没人会打扰我们。”

    苏染离满脸通红，感觉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特别滚烫，心也跟着滚烫，“我也想……唔。”

    龙灵啧了啧嘴，穿过墙壁，摇着头游荡出去了，望着阴沉的天，觉得索然无味。

    孤独是它的，寂寞也是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