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怪异的酒坊〈3〉

作品:《归家的女人

    酒邑酒坊”是旧时典型的前店后坊格局的酒作坊。前厅店堂的北边是龙桥镇公廨南边是十里香包子铺老店包子铺隔壁是蜀香斋大酒搂。东边穿过一条十五丈左右的街道,便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店铺。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繁忙。

    早年酉酒邑选定此处做酒坊地址时,南北两侧,以及东西两边还没有什么店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住家。酉酒邑思想的是,此处地方空旷,有利于酒坊以后的扩张。他知道酿造酒坊是个占地面积极大的营生。

    刚开始作坊车间的面积仅有60来个平方,作坊的设备工具十分简陋。一个土灶上放一口大铁锅,旁边有两个水池,一个是酿酒时给天锅换水的蓄水池另一个是泡高梁、焖高梁用的焖池。水是一里外雇工挑来的井水。然后还有一个三十多平方的摊场,摊场的旁边是平地挖下去五尺多深的发酵池,根据酒曲发酵七天为一个周期算,要保证每天都有发酵好的粮食可以酿酒,这样的发酵池就需要有七个,才能滿足周期的轮回。另外还得有糖化培菌箱,就是将蒸熟后的高梁拌好酒曲放进糖化培菌箱里发酵一个对时二十四小时,发酵后的高梁变甜变香再铲出来,这时的高梁松软香甜,酒香四溢,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为了酒味郁长浓香,并且口感好,开箱后还需要进入地窖池发酵。

    根据以上酿酒的特点,需要的地皮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里空旷之地到时候酒坊做大了再买地扩建,就要少花很多地皮钱。

    当时筹划得很到位,孰不知刚刚过了二年,他们的酒坊刚有了一间二三十平方的店铺,镇中街就不断的往南延伸,特别是镇公廨在它的北边开建后,发展的速度简直不可同日而喻。一夜之间有点夸张,但仅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酒坊的南边店铺就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爿一爿的耸立起来了。东边留出了十五丈宽的街道,那店铺似乎在眨眼之间就跟延伸下来的街道连在了一起。

    酉酒邑在得之镇公廨选址酒坊北侧时,立即吩咐风载利把家里所有能动的银子,全拿出来买了南侧西侧,共计一亩半的地皮。后来酒坊在酉酒邑的经心经营下越做越大。窗户上安喇叭名声在外后,又将南侧的地皮建成了店面。也就是如今的格局。

    店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成眼下五间房的派头,相当于60个平方。已经是很气派了。酒作坊也由原来的二三百平发展到上千平。日产烧锅老窖150余升。其主打品种有56度、45度的烧锅老窖。另外还有12度的糯米酒,和4度的甜米酒。无论从产质产量,还是名气销量在中阳地区,酉酒邑的作坊都是数一数二的酒坊。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能发展到眼前的规模实属不易。这里面酉酒邑和凤载利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巧姐儿随伙计穿过宽敞的摊场和地窖,刚刚来到酒坊车间的门口,就听见刘炳章一声暴呵: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明白!”

    走在前边的伙计腿一软,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扶住大门框方稳住身子。

    巧姐儿心里一惊,愕然想:“出啥事了?连好好先生都急了,事情一定不小。”停顿了一下,绕过伙计经自迈着细碎的梅花步走进车间。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酸不拉叽,臭哄哄的粮食腐臭味。伸手从袖袋里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翘着兰花指将丝帕在鼻子前晃来晃去。两只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如同筛糠般,头低的快要触碰在地的伙计。困惑不解的来到刘炳章身边,喘着粗气,拉拉刘炳章的衣袖,轻声问道: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没开工?”

    “开工开工?这作坊都快让他们曰塌黄了,还怎么开工?咹!?”

    刘炳章火冒三丈!围着跪地的伙计转了一圈,叉腰站在他面前,“你先站起来,看着爷说话。”

    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空旷的屋顶,痛心疾首的道:

    “我娘病重之时把你叫到床前,语重情深的告诫你说:你是酒坊的老人,东家信得过你,你就好好的干吧。以后酒坊就托付给你啦!你当时答应得响当当硬梆梆的,说:请东家放心,你绝对一个心思全放在酒坊里,决无二意。这些话你忘了吗?现如今干成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向老爷子交待?怎么向族人交待?咹!?”

    刘炳章愤怒得两眼冒火,狠厉地指指伙计身后,桌子上乱扔着的纸牌,指着伙计的鼻子尖,吐沫星子满天飞的怒骂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跟没事人似的,还领着一伙人在这里推牌九赌钱。你们搛钱多了,没处花是吧?我看酒坊倒了发不出钱来,你们吃什么穿什么?还拿什么去赌?简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伙计低垂着头,一眼都不敢看东家。颤巍巍却满腹怨气的说:

    “我……我尽力了!酒坊成现在这个样子,主要问题不在伙计!”

    “在谁?”巧姐儿问。

    伙计心有余悸,惶恐不安的抬头看一眼巧姐儿,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立刻塌肩缩背,将目光移到刘炳章的脸上。气哼哼的道:

    “这个事情我早就派人跟东家说过。东家连酒坊都不扎个脚印。这酒坊是你们刘家的,关键的位置都是你们刘家的人把持着。我一个帮工的伙计干得再久又有什么用?说话除了几个伙计听之外,我还使唤得动谁?我也难过得很呀!”

    抬起头看着巧姐儿老泪纵横,用那双又大又粗糙滿是老茧的手,疾首蹙额的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心里好难过,我知道对不起老东家的嘱托。现在这个状况,不用说,少东家心里明镜似的。你说吧,怎么处理我都能接受。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一副满不在乎,豁出去的样子。一双大手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

    刘炳章直气待翻白眼。脸色铁青,手指颤抖着指到伙计的鼻子尖上,怒气冲天的叫道:

    “你你你!太放肆了!竟敢跟爷这么说话,看爷……”652文学网652x

    刘炳章的狠话还没说完,被巧姐儿一把将他发抖的手拉了下来。刘炳章一腔怒火无处发,火冒三丈的瞪着巧姐儿。巧姐儿从容淡定的给他一个笑脸。他冲天的怒火似乎烧在了坚冰上,很快一点点变弱,直到熄灭。

    巧姐儿若无其事的目光,从伙计们的身上扫过,然后将犀利的目光投在刚才讲话的那个伙计的身上,镇定自若的问:的事: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作坊里的把头,姓靳是吗?”靳把头惊诧的看着她,一脸的疑惑,没说话,重重的点了点头。巧姐儿嫣然一笑,郑重其事的说:“多大的事都不能急?一着急就会失去理智,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说说吧,到底发生了多大个事儿?”

    巧姐儿不急不慌的神情立刻起效。伙计们惶恐忐忑的心情瞬间得到安抚,激动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诧异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巧姐儿。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刘炳章气恼的说。

    “大家都站起来吧。跪着说话不方便。”巧姐儿微笑着说。

    跪在地上的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忐忑的,惶恐不安的眼神投到刘炳章身上。刘炳章仍然吊着一张脸,怨毒的眼神从勒把头身上扫过,瓮声瓮气,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说:

    “二奶奶都发话了,你们就都起来吧!跟爷把事情讲清楚。”

    伙计们如获大赦,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高高矮矮,壮壮实实,像树桩子一样站在了刘炳章和巧姐儿对面。

    靳把头拽了拽身边的杨领班的衣袖,双眉紧蹙,脸色铁青,一脸沉郁的说:

    “老杨,还是你来说吧。”

    “这……这合适吗?老靳你最了解全盘,还是你说合适。”

    老杨犹犹豫豫的看着老靳,很是为难的样子。

    “叫你说你就说嘛。有啥子好犹豫噻?说得不到位我来补充就是了。”勒把头大喇喇的说。

    巧姐儿看着这两人,心中灵光一闪,醒悟的问:“噢!你就是柏思田的师傅吧?”巧姐儿惊喜的看着老杨问。老杨憨厚的微笑着点点头。巧姐儿又把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靳把头。

    靳把头羞愧的苦笑一声,低下头很是愧疚的说:“小的靳财喜,没把活做好,愧对东家。他叫杨海桥,原先在门店带学徒,因为对酿酒方面的知识懂得多些,老东家就调他来酿酒车间带班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杨师傅就眼前的事说说吧。我也跟着凑凑热闹。”巧姐儿微笑着说。

    “早在一年半之前这些问题就出现过。”杨海桥板着脸,一板一眼,若有所思的开了口。“靳把头让我向少东家反映。少东家说自从老东家离世后,酒坊的营生就归二房管了。让我有什么事情直接跟刘瑞章说去。可这些事情是他兄弟刘泉章负责的,跟他哥说……

    “后来,我们发现酒曲不是以前用的那种,靳把头就问刘二掌柜,刘二掌柜说湖北的酒曲价便宜,做出来的酒香。靳把头则说,换酒曲首先应该跟灶上伙计通过气。再说,本地的麸皮小曲虽然价钱稍稍高一点,可用起来方便,随用随买不压资金不付运费。平摊下来价格不相上下。川曲出酒量高,发酵力强,又是大家用习惯了的,好掌握一些。没想到刘二掌柜突然就翻了脸。当着那么多伙计的面,就让靳把头下不来台。

    凶巴巴的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把头,竟敢管起老子们的事情来了!老子用你,你是把头。老子不用你,你什么都不是。我是东家,以后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少管点闲事!都干活去!还杵在这里干啥?

    “再后来,买回来的高梁也越来越差,价钱却越来越高。前些天打开库房,因为买回来的高梁水份重,入库后又不通风,高梁全都发霉变质了。靳把头说了声,又被他劈头盖脑的骂一顿。大家伙敢怒不敢言。只好用发霉的高梁上笼蒸,蒸出来的高梁就是一股霉臭味。

    靳把头说酒曲好点兴许发酵后还能压住霉味,返回酒香,只是酒糟多些,浪费大些。没想到酒曲也不是上好的酒曲,摊凉按以前的步数下了酒曲,七天后一打开箱,高梁发酵到是很到位,四处都在冒泡泡,就是没有酒的甜香味,还有一股冲鼻子的臭味。抓一把放嘴里又苦又涩的辣嗓子。

    靳把头说:这个发酵坯不能再加工了,如果按程序走,还要投入钱财,酿出的酒卖不到钱东家赔得更多。二掌柜到山里买柴薪去了,已经去了三四天,就在这二天回来。靳把头就说等二掌柜回来后,看如何处理再说吧。大伙闲的无聊就,就推了几把牌九。事情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关靳把头的事。”杨师傅说完,还不忘给靳把头说几句好话。

    靳把头脸色铁青,十分憋屈和郁闷的说:

    “你照直把事情说明白就成,扯那些没用的干啥?咱们一个帮工,被东家训几句,骂一顿是常事,没啥了不起。别挂心上。”

    “从前酉管事,凤老东家就从不骂人。活还干得特漂亮。现在……唉!不提了不提了!”另一个中年伙计唉声叹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