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玲珑

作品:《折戟归南山

    令思道听闻相剑一问,不禁一怔,这确实是他没想过的事情。

    改朝换代,是历史上常有之事。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政权在被颠覆之后,时常会有人造反作乱,意图复辟,想要恢复一个灰飞烟灭的时代。

    但这种事情大多都发生在一个新兴王朝建立之初。在新王朝的统治趋向稳定后,大势所趋,便少有人再兴兵造反。即使是有,只要不是处于一个民不聊生的时代,皆因民心所向,这反造起来也不会有多少气候。

    可是北燕平南王世子兴兵发难,乃是反其道而行之,一次声势大过一次。令思道此时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不明其中奥妙何在。

    相剑说道,“令大人不用再想了。第三次造反声势,如果只看中原内部反叛势力,那自然是在前两次北燕遗贵之乱之下。但第三次之所以危害大,是因为平南王世子不但巧妙地利用了江湖势力,还在于他引入了外敌狼蛮。”

    令思道不禁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史料里看到记载?”

    蓝景平说道,“这是因为皇祖父下的令,封锁了消息。北燕余孽,旁人还道罢了,那平南王世子乃是被北燕王室的直系宗亲。当时长安城出现了一位英雄人物,他迅速洞察了平南王世子的阴谋,一番连环妙计,离间了狼蛮族各个部落,使原本并不牢靠的狼蛮族分崩离析,还未入侵中原就化成一滩散沙。”

    相剑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狼蛮子人口众多,虽然部落分崩瓦解,仍然有大量的狼蛮兵涌入中原作乱。这才引发了严重的第三次平南王世子之乱。而平南王世子最后似乎也是折在了这位英雄的手上。”

    蓝景平说道,“风卿知之甚详。想必是久在中原之外,是以保留了大量中原内部不曾有的情报信息。”

    相剑拜道,“还请皇上恕罪。”

    蓝景平摇摇手说道,“恕你无罪。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位平南王世子早就化作枯骨了。北燕遗贵也大都入了土,活着的,也没有多大气候了。”接着他又叹道,“只是那位平叛的英雄又是何人呢......”

    令思道不解地问道,“怎么,这样一位风流人物,竟然没有留下姓名吗?”

    蓝景平摇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世子之乱平息过后,此人立时遁形地无影无踪。整个江湖似乎都将这个人藏了起来似的,藏着掖着,想着法子不让朝廷知道。”

    令思道脸上不禁浮现追崇神色,喃喃道,“‘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真正是吾辈中人。”

    蓝景平不禁笑道,“怎么,瞧来令君使很是仰慕如此作风啊。”

    令思道这才察觉自己失言,立刻低身谢罪道,“皇上恕罪。侠义武犯禁,所行之事,虽未侠义道,正气浩然,但终究是一帮游走在国家法制边缘的亡命之徒。有功可赏,所用手段若违背国法,却也不可不罚。”

    相剑瞧着他卑微的样子,心里虽然不屑,但眼神里流落出的更多的是悲哀。

    蓝景平也和和气气地说道,“你不用谢罪。其实朕也很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虽说风餐露宿,颇为辛苦。但快马驰骋江湖之间,这是何等的快哉,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这江山虽说是朕的江山,可朕从小只能看到这被高高城墙围起来的王都,哪里看得到朕的江山?”

    这位新晋的帝王遥遥望向王都南城,那是南兴王府的方向,又看看已经是两鬓生出华发、人到中年的令思道,幻想他进入官场之前,驰骋江湖的快意,不禁对那于他而言遥不可及的自由产生幻想。

    “自由,若朕有自由,朕不想要这劳什子皇位,不想与七哥针锋相对。”

    令思道听了他的话却不禁诚惶诚恐,说道,“皇上慎言,这话若让太傅或左右相,抑或是玲珑阁的大阁老听见了......”

    蓝景平对相剑苦笑了一下,拍拍自己屁股下那张硬邦邦的龙椅道,“风卿,你瞧。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这张椅子,可是那些眼睛又怎么会知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好多双眼睛盯着坐着的椅子的人的一举一动。朕啊,多一句嘴都不成。”

    相剑瞧着蓝景平,不由得会心一笑,比起令思道这个迂腐的臣子,这个新登基的天子反而更有趣一些。没有大架子,谈笑之间,还喜欢自嘲。比起他见过的很多江湖门派掌门来说,城府心计反而没有那么深了。

    没有那么深,但并不是没有。就像方才,蓝景平原本吩咐了大内官去传唤玲珑阁的大阁老来议事,但他略加思忖,显然左右二相、太傅,再加上玲珑阁的大阁老,这些臣子的权力已经太大了。他必须加以制衡,是以玲珑阁主是个小姑娘,却也要喊出来,这恐怕将是蓝景平集权的第一步了。

    令思道扬声道,“既然如此,却不知相剑先生此次进献的边防狼蛮情报,又有何深意呢?”

    相剑笑道,“差点将这茬忘了。令大人,小生方才所说的这些,无一不在提及两件大事。其一,北境狼蛮人多势众;其二,狼蛮子作战汹涌,若铁骑越过我大楚国线,我大楚虽说不至于有覆灭之灾,只是难免又要苦了北方的百姓了!”

    令思道听到此处,不禁厉声喝道,“你大胆!我大楚如今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昔年有熊焕大将军戍守边关,时常有小股狼蛮子来到两国边界打草谷,哪一次不是让大将军打得吃了一肚子的灰!如今你一介白衣,口出狂言,敢说我大楚有覆灭之灾!”

    “令君使!”蓝景平在龙椅上,语气稍加严厉了些。令思道这才察觉自己言辞过激,赶紧又给蓝景平谢罪。

    蓝景平说道,“君使,你自己方才都已经说了。原先是大将军熊焕戍守边关,狼蛮子是小股兵力打草谷而来,讨不得便宜。如今你瞧,当初那位无名英雄分化了的狼蛮各部,如今隐隐有再次统一之势。恰巧此时老将军逝世,夏武将军代替戍守边关。这一切不是巧合,若等狼蛮部落真正统一了,恐怕下一步就真的是要南下了。”

    令思道不禁说道,“蛮夷之邦,何惧之有......”

    相剑不禁提高了声音大声道,“令大人,小生再提醒您一句。世子之乱,犹在眼前,铁蹄铮铮,音犹在耳。你为什么总是坚持那狼蛮是这么好对付的?”

    令思道皱着眉头,有些词穷道,“我大楚天朝上邦......”

    相剑抢道,“令大人,我再说一遍,小瞧狼蛮,绝非我大楚之幸事。”

    蓝景平也扶额说道,“令爱卿,令君使,你虽说是大内第一高手,但军略之事,一窍不通。回去还是多看看书吧。”

    令思道此刻也不生气,倒是大为窘迫,一张脸憋得通红,憋了半天,也只敢说一句,“臣遵旨。”

    正当朝堂之上,令思道和相剑二人争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之前被蓝景平打发去查看大内官的小太监小跑过来,扑倒在蓝景平的面前,战战兢兢说道,“皇皇皇皇上大大大事不好了。”

    蓝景平说道,“何事惊慌,慢慢说。”

    那小太监遭遇大事,哪里敢慢吞吞地说,只是事出紧急,舌头打结,说话不顺畅罢了。

    “郡主被人捆绑在屋子里,大内官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饶是蓝景平脾气再好,此时也不禁震怒道,“大内官他大胆!郡主人呢!大内官人呢!”

    小太监说道,“小的、小的没主意,不敢碰郡主千金之躯。就赶快过来报信了。”

    蓝景平盛怒之下,走下了龙书案,在小太监头上重重敲了下,怒道,“你糊涂!你好歹叫几个侍卫看着!这么会出了岔子怎么办!”说完急匆匆地便往玲珑郡主的居所处前去。令思道这会倒是机灵,瞧见蓝景平周围没有侍卫跟随,虽没圣上吩咐,此刻也是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至于相剑,没有皇上许可,在这大殿之中倒是不敢随意走动。

    结果没过一会,蓝景平便去而复返,拉起相剑说道,“风卿愣着做什么,一块去啊。”原来他心中担心郡主,生怕是大内官心怀不轨。他虽不走动江湖,但总听一些进宫的手艺人说些江湖故事,总说到前朝会有位大公公,位高权重,心怀不轨,武功极高。他生怕令思道应付不来,便想拉着相剑一同过去。可他哪里知道相剑是为不会武功的掌门人。

    相剑也是心中奇怪,问道,“皇上这是作甚?后宫重院,草民、草民可去不得啊!”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乱了方寸。

    愣头青令思道也是一愣,止住了脚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外臣身份,讪讪道,“皇上,这确实......臣也......”

    蓝景平心急如焚,急道,“赦你们无罪。郡主住的又是后宫的外围区,不碍事。”

    三人这才感到郡主居所,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郡主被绑,几名太监和宫女此时都已经为郡主松了绑,跪倒在蓝景平面前,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见到郡主安然无恙,蓝景平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扶住玲珑郡主,问道,“怎么样,表妹,可受了伤?大内官呢?”

    那郡主却是摇摇头不说话,令思道上前道,“皇上,郡主这是被点了哑穴。容臣来为郡主解穴。”

    蓝景平尚未觉得有何不妥,一旁跟过来的小太监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郡主千金之躯,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君使你这未免......”

    令思道哈哈一笑,说道,“内官多虑了。”说完手指虚空一弹,居然隔空给郡主解了穴道。看到这里相剑才稍觉佩服,心想,有这隔空点穴的本事,这武政君倒也不负此职了。

    蓝景平却没有心思去夸赞武政君的好本领,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可那郡主还是如同哑巴一样,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泪汪汪地摇摇头。

    令思道见这眼前景象,不禁想起一事来,说道,“皇上,不对。此人是假的!”

    蓝景平一惊,郡主已经被令思道推开了。只听令思道说道,“皇上,臣前些年和玲珑阁的大阁老聊过天,说是郡主自幼便十分淘气,喜欢让阁中人化妆成自己的模样,自己再化妆成下人的模样,偷偷溜出去玩。此人必定是大内官假扮的,而刚才逃走的大内官实际是郡主无疑!”

    那“郡主”眼见纸包不住火了,不再装聋作哑只好说道,“小人,小人该死。郡主威胁小人,若小人多嘴,便让她的宫女绞了小人的舌头......”

    蓝景平厉声道,“简直是胡闹!郡主人呢!”

    此时大内官已经现了原形,他余光瞥见跪在蓝景平身后的宫女,那宫女也冷眼瞧着他,大内官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道,“小人不知。小人被郡主打晕了,之后就不知道郡主去了哪里。”

    蓝景平回身对着一众拜倒的奴才,厉声道,“你们主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还不快从实招来?”

    只是蓝景平素日里御下不严,此时众人虽然怕他,却没有一个透露郡主去向的。蓝景平毕竟不是一名暴君,只好吩咐大内官清点人手,宫内宫外且去找吧。

    相剑此时站在一旁,却笑道,“皇上,何须如此麻烦?”

    蓝景平眉毛一扬,奇道,“风卿有何妙计?”

    相剑说道,“倒不是妙计。草民这法子笨得很,就是审问这些贴身服侍郡主的太监宫女,一个不回答,杀一个,两个不回答杀一对。”

    蓝景平尚觉得不妥,还未说出口,却见相剑对他挤眉弄眼。蓝景平心中好笑,虽不知相剑是何用意,但还是顺着他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谁知刚才来报信的小太监却沉不住气了,原来跪着的他站起身来大声道,“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