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胜宗身形巨震，问道，“他是皇子？他是昭帝的孩子？”

    罗汉老点头说道，“不但是皇子，而且是曾经距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他一出生，就深受昭帝的喜爱。昭帝一生还算精明，这个时候却犯了糊涂——这孩子长到四岁的时候，便被敕封为太子，这件事威胁到了皇后和七皇子的权益，结果就是他遭到皇后迫害。但少阳宫的宫主和朝廷牵涉极深，青阳真人紧急联系玲珑阁，这才将这个孩子保了下来，从此，这个凤七九便去掉自己的姓，化名景玄，成了青阳真人座前的闭门弟子。”

    “后来少阳宫留存皇子的消息还是传进了宫里，皇后再度派人缉拿，是以青阳真人寻个借口，将凤七九逐出山门，让他安顿在了长安的黑市。”

    郁胜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说道，“所以他们在潜龙岛上大动干戈，实际上是为了凤大哥？”

    罗汉老点头说道，“对，可也不对。凤七九废太子的身份确实足以引起朝廷的重视，但就凭他一个人，还不足以令楚帝御驾亲征。”

    郁胜宗奇道，“那还有什么人.......那天我看凤大哥上岛是为了......是为了给一个怪模怪样的人求医，难道是因为此人吗？”

    罗汉老说道，“我那日去岛上去得晚了，不知此人详情，你细细描述给我听来。”

    郁胜宗说道，“此人先是戴着斗笠，但后来我看见了他的容貌。他相貌丑陋，似乎是被什么蛊毒害得毁了容。”

    罗汉老颔首道，“就是他了，说到这个斗笠怪人，这其中故事就变得更加曲折了。”他顿了顿，忽然说道，“数月之前，南兴公发病暴毙之事，你可听说过？”

    郁胜宗摇摇头，说道，“不知，我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只听说过一些江湖大事，这等朝堂要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罗汉老说道，“这倒也是，我就和你简单说几句。这南兴公便是昭帝皇后的嫡子，曾经的七皇子。当年昭帝的皇后对凤七九的种种迫害，就是为了自己的七皇子能登上太子位。然而走了老七，又来了老九。昭帝逝世之后，立九皇子为帝，七皇子愤愤不平，在临安皇城发起一场反叛。”

    郁胜宗奇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按您所说，事发之时，黑市还没有乱，怎么会完全没有这等消息。”

    罗汉老说过，“因为这场叛乱的规模非常小，甚至没有出皇宫就被镇压了。”

    郁胜宗问道，“结果如何？”

    罗汉老说道，“七皇子原为南兴王，经此事之后被降为南兴公，王府也不得留在皇城之内，而是迁到了京城外围。九皇子念及手足之情，对南兴公非常好，非但留下南兴公一家性命，更是许诺南兴公有生之年若为大楚建下寸功，便可恢复其王位。若南兴公有意做一闲散皇亲，不为大楚立下一功，那么他的孩子继承其位之后，亦恢复其王位。”

    郁胜宗点点头说道，“这位九皇子倒真是一个宽容大度之人，颇多王者风范。”说到这里，他紧皱眉头，说道，“不对，我在潜龙岛见过这位新晋的天子，若他执意追杀凤大哥，又是为什么？他连这个王爷尚且可以宽待，难道就容不得一个已经废黜多年的前太子吗？”

    罗汉老冷笑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故事最后的结果终究也不过是东郭先生救了中山狼的结局。新天子虽然谅解了叛乱的手足，可是他的大哥贼心不死，只不过这次他学会了一件事情。”

    郁胜宗问道，“什么事情？”

    罗汉老说道，“握在手里明晃晃的宝刀，是不如藏在背后匕首来的锋利的。”

    郁胜宗说道，“这次他不发动叛乱了，而是给新晋的楚天子背后来了一刀？”

    罗汉老不禁笑了，笑里还带着嘲弄，和不屑，说道，“他已经没有机会叛乱了，楚天子虽然对待南兴公十分大度，但也不会留给他什么实权。”

    罗汉老顿了顿，说道，“前段时间，京城又传来了南兴公患病暴毙的事情。”

    郁胜宗“哦”了一声，似乎是了解了什么，说道，“他最后还是被天子给害死了？”

    罗汉老说道，“不，他是害死了自己。”

    郁胜宗奇道，“还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罗汉老摇摇头说道，“非也，此人经过京城一败之后，心思城府都深沉了许多。他先是假装自己患病，请来名医医治。名义上是医治，实际上却是令大夫修改自己的容貌，化成天子的模样。而在几天之后，将楚天子从皇宫里偷偷运出来，而他自己坐上了楚天子的皇位。至于咱们可怜的新天子，则不明不白地‘被死亡’了。”

    郁胜宗攥紧了拳头，似乎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问道，“所以所谓的‘南兴暴毙’？”

    罗汉老幽幽说道，“新晋天子被毁了容貌，关进了南兴公的陵墓。”

    郁胜宗听了这个故事不禁心惊胆战，但紧接着，就说道，“但这里面还是有很多疑点。”

    罗汉老说道，“我知道，这样大胆的计划，原本就有很多漏洞。”

    郁胜宗点点头说道，“是啊，之前晚辈见识过玲珑阁的凌未然在长安胡作非为，就是冒充王家三公子的模样。这样李代桃僵的计划看似大胆，但实际全是漏洞。首当其中，就是天子并不是王家三公子，不是说运就能运出来的。”

    罗汉老耸耸肩，说道，“这道理很简单，有内应。”

    郁胜宗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易容这种方法很大胆，但是用起来实际很难。你只能代替一个人的容貌，但是生活习惯，小动作，难以和之前的一个人保持一样。更何况，还有像祁少悲祁大哥那样能看人面相面骨的人物来。他们的眼睛能够去伪存真，看破你的伪装。”

    罗汉老笑笑，说道，“没想到你倒是一下子想到这么多。实际上这一点，倒是和你先前所说的这第一点能有所关联。不错，祁少悲那样的眼睛很毒辣，在皇宫里也很有可能有一个有这样眼力的人。

    而一个人改变了容貌，却并不能完全取代另一个人。言行举止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被识破。但南兴公和楚天子是从小长到大的亲兄弟。他们的面容原本就相似，所以南兴公随便动动刀子，就可以化作自己兄弟的模样。而这样的医术，也确实只能用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身上。祁少悲的眼睛能看穿人皮面具，是因为面骨相异，但是看不穿血缘和医术的搭配。这二人原本就是一样的面骨，又怎么会被看破？”

    “至于言行举止，也正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所以模仿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郁胜宗说道，“就算他可以瞒过大臣的眼睛，难道还能瞒自己的枕边人吗？”

    罗汉老说道，“重点正是在此。南兴公暴毙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天子数月都留在了丹阳贵妃的宫里了。”

    郁胜宗惊道，“这丹阳贵妃就是内应了？”

    罗汉老点点头说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条情报，这位丹阳贵妃是云南孔雀王朝的人，是大明孔雀王的长女。”

    郁胜宗一惊，数道，“孔雀明尊东紫云是不是这什么丹阳贵妃的侄女？”

    罗汉老对那天岛上的事情知道的不甚详细，奇道，“那天她竟然会和南兴公一起上岛？”接着他冷笑道，“是啊，本该如此。”

    郁胜宗看着夜幕渐渐降临，觉得眼前黑雾渐浓，那是一团阴谋，是比傅沉陷害他更厉害的阴谋。这场阴谋背后的目的，比南兴公害死天子要更可怕。他沉吟道，“孔雀王朝的公主伙同大楚的皇亲一起害死了大楚的天子，这是为什么？大楚的版图是孔雀王朝的好几倍，国力更是远远不如大楚，他们哪来的这个胆子敢侵犯我中原！”

    罗汉老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欣赏，说道，“你能看到国家背后的危难，这很好。”接着他说道，“正是如此，仅凭孔雀王朝的力量，意图染指我中原，自然是痴心妄想。”说到这里，他语速突然放慢，说道，“但若是在我中华周围环伺的强敌联手在一起呢？”

    郁胜宗忽然想起那天围绕在楚天子周围的两个兜帽人，一个是丹阳贵妃，另一个却是精通摔跤、射箭之技，转而又联想到命丧七珠连环的风霜儿，他颤声道，“此事难道还有北方狼蛮插手吗？”

    罗汉老说道，“有这个可能，狼蛮四十二部似乎隐隐有一统之势。狼蛮统一，下一步恐怕就要铁蹄踏入我中原大地了。但不仅如此，此次霍老大在黑市暗杀聿明家两位龙头，除了买凶杀人，还因为背后有一支东瀛的忍者军队。”

    郁胜宗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这一片黑夜，说道，“强敌环伺，天子新丧，后面中原怕是要大乱了。”他忽然又问道，“可是南兴公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怎么还会留新天子一条活路呢？”

    罗汉老说道，“这就关系到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了。新天子身边有一名大内官，名作陈艾。他是看着新天子从小长到大的，所以他一直默默关注此事动向。只是昭帝在世之时，下令不准宦官干政，是以陈艾虽有心，却无力阻止。是以他提前自我流放，到了南兴公府，一直暗中保护着天子。总是百秘必有一疏，新天子还是被毁了容，但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后来等到新天子被装进了南兴公的棺椁，他才去救。不过他救出天子的事情被一个小小的盗墓贼给发现了。此人正好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再联系到其他的情报，才有我今天告诉你的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故事陆陆续续地说完了，而罗汉老的脚步也渐渐止住了。他话锋一转，说道，“到了。”

    郁胜宗一怔，驻足观瞧，在黑夜之中，他亮起了火折，才看到眼前的三座坟包。

    “这是.......”郁胜宗问道，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罗汉老这才将背了一路的包袱拿下来，说道，“你父母和你未过门妻子的坟墓，我替你吧后事给料理了。这些东西是我给你准备的，我想你需要这些。”他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一些纸钱和一些黄纸。

    郁胜宗心中悲切，对罗汉老行礼说道，“多谢前辈了。”

    他蹲下身子来，在父母的坟前和风霜儿的坟前，他将黄纸立地端端正正，又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爹，妈，孩儿不孝，是孩儿累得你们丢了性命。若有机会重来，孩儿、孩儿.......”说到这里，他无语凝噎。

    如果不是他到这座岛上，自己的父母应该还是悠然隐居世外，应享天人之寿。只是他的到来，改变了这平静的一切。

    “霜儿，是我不对，那天我应该驮着你去寻找海外的仙岛，不应该去那什么劳什子潜龙岛......等我......等我......”说到这里，他心中怒火取代了那些悲戚，“东紫云、丹阳妃，孔雀王朝也好，狼蛮四十二部也好，我要将这些全部都毁了.......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回陪你和爹妈。”

    黑夜中火光冲天，漫天的纸钱，哭丧着脸，化作点点星火，带着生者对待亡者的思念和遐想，终究化作一点点灰烬。

    火光虽熄，仇恨之火却在郁胜宗的心中一点点被点燃了。而他的双眸，在黑暗中似乎也渐渐变亮了。

    “话都说完了？”罗汉老将手搭在孩子的肩上。

    “说完了。”郁胜宗点点头，“前辈，我要去复仇，你会阻止我吗？”

    “不，”罗汉老沉声说道，“我会和你一起。但咱们要先解决这些异族觊觎我泱泱华夏的贼心，然后顺手把仇给报了。”说到这里，罗汉老的双眼中，也隐隐有一股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