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演戏

作品:《折戟归南山

    他从一片黑暗中苏醒过来,耳边听着噼里啪啦,一个小小的火堆,在他面前熊熊燃烧。

    他只觉得胸口郁郁,气血堵在了心口。只觉得自己背后有人不停地推拿,“哇”的一声,他将淤血吐出来,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

    紧接着,一点点热气在丹田聚集着,涌上些许暖意,让他不再寒冷。

    他抬头向天,幽幽吐了口气,这才真正活转过来。

    背后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说道,“感觉怎么样了?”

    王小金刚一惊,转过身来拜倒在地,说道,“多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接着他环视四周,奇道,“真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前辈,你可瞧见过一位断了双腿的叫花,那是我师父。”

    罗汉老瞧着他,说道,“小朋友,你是什么人,还记得你昏死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小金刚十分费解,好半天才想起来,说道,“我和我师父去了一趟东海的潜龙岛,我就记得岛上一直打雷,我们也没敢上去。回到陆地以后,我和师父找了家客店吃了点东西,正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就晕过去了。现在想来,那家店多半是一家黑店了。”

    罗汉老摇摇头叹道,“小朋友,我且问你一句,你和那叫花子,真的是师徒关系?”

    王小金刚一怔,说道,半天才叹道,“他不是我师父,他只是传过我两手剑法。我想喊他师父,他死活不认。”

    罗汉老忽然语气转冷,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此案便和你没有关系了。等到天亮,便速速离开这里吧。”

    王小金刚一愣,说道,“你是官府的人?什么案子?官老爷可否方便透露一二?”

    罗汉老把手摆摆,说道,“这是官府的要案,岂是能和你这等不相干的人说的?你且在此休息一宿,明早好上路,回家去吧。”

    王小金刚听到“回家”二字,登时黯然下来。他沉默不语,坐在火堆旁边。

    罗汉老也不理他,也走到火堆旁边,拿着一根枯枝在火堆里挑了挑,让火焰烧得更旺。

    沉默了一会,他瞧火烧得旺了,又从身后暗处一壶酒来,架在火上烫了烫。接着便往喉头灌。

    寒冬之夜,并不好过。此时时节已经入了腊月,黄河都已经冻住了。即使他们还烤着火,却还是难捱。

    罗汉老好歹喝了口热酒,全身暖和许多。王小金刚就不好受了,他此时没了家人,沦落天涯,和紫电一起过得是讨饭的营生,一身衣服早已经穿得破破烂烂。昔日伙伴若看到他,也只是当做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断断不会认出这是当年和他们一起骑五花马,着千金裘的旧都大少了。

    罗汉老瞧他用破烂不堪的衣服捂着身子,离小火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烤火只有胸前暖,那还管得了背后寒?只见他整个人都哆嗦成一团,一点点向前挪移。终于听见“啊呀”一声,被火给烧到了。

    “喏,”罗汉老将酒壶交给王小金刚,说道,“喝点暖暖身子。给老爷子我留点底。”

    几口烈酒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罗汉老说道,“小朋友,刚才我叫你回家,可是你面露黯淡之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色?”

    王小金刚喝了他的酒,又想他是官府之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心中没什么戒备,长叹一口气,说道,“大爷,我是无家可回。”

    罗汉老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呢?”

    王小金刚说道,“大爷,您瞧我衣衫褴褛,怎么看也知道是个没爹没妈的落魄人吧?我家里人都死了。”

    罗汉老面露同情之色,说道,“可怜的孩子,看来咱俩一样。”

    王小金刚奇道,“您怎么会呢?我看您穿得整整齐齐,还是个官家人,怎么会没有家呢?”

    罗汉老淡淡一笑,火光下露出了寂寞的神情,说道,“和你一样,我爹妈也没了。半生漂泊,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

    “老实和你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并不是官家的人。”罗汉老往火堆里又添加了一点柴火,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老人,年轻时曾在少林待过,后来也认识几个玲珑阁的人物和官府的大人。我的老友们担心我年纪大了老无所依,会饿死在外面,所以隔三差五就会将一些案子交给我,让我从中帮忙。我自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也总是接这些类似的案件。不瞒你说,这人我已经追踪了半年了,你们在登陆后晕倒在饭店,也是我布置的。”

    王小金刚不禁坐得离他近了些,问道,“那您和我说说,我师父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灭的是哪家的口?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案子啊?”

    罗汉老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公务,还没办完。我也不方便和你说,你要是觉得漫漫长夜不好打发,我可以跟你说一些其他的故事。”

    王小金刚却哪里有这个闲心,他只想救下紫电,只是环顾四周,问道,“听起来,前辈是要将我师父押送到什么地方,可是我师父到底上哪去了?您将他藏起来了?”

    罗汉老笑道,“我是替官府跑腿的,又不是变戏法的。我虽然没有亲属,但是得力的手下还是有几个的。他们也在左近,明天就准备快马加鞭把你师父押送到长安。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他们年轻人。而且主凶身边还带着个从犯,”说到这里,他指指王小金刚,说道,“就是你,他们原本是想给你和你师父一样的待遇,送你一副手铐脚镣,但我看你年纪尚小,多半只是为奸人蒙蔽,所以便将你留下来单独审问。”说到这里,他耸耸肩,说道,“现在好了,你完全不知道此人先前做过什么事情,你自由了。”

    王小金刚听了这话,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是心头有气,豁然起身,怒道,“我师父不是什么奸人!他是个好人!”

    罗汉老也不生气,说道,“你只是需要一个家人,或者一个朋友。你现在孑然一身,孤身一人,任何一个人只要对你稍微有一点点善意,你都会忍不住对他掏心掏肺的。孩子,相信我,我很了解你的感受。我和你一样,在失去一切以后,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可他最后给我的只有背叛、血和一切伤痛。”

    说到这里,连他的眼神也变得迷茫起来,他眼前出现的不是那个雄伟英姿的聿明寒峰,而是那天他从母亲那里接过的新生的婴孩。

    王小金刚怒道,“老前辈,请让我再见我师父一面,我和他当面问个清楚!”

    罗汉老终于拗不过他,说道,“好吧,瞧咱俩也同时天涯沦落人,我就答应你这一次。”说完他站起身来,撮了一声哨。这一声哨又急又响,紧接着几个罗汉老的手下便将断了双腿的紫电推了上来。

    王小金刚瞧见这帮人对着紫电推推搡搡,不禁说道,“你们几个轻一点,我师父虽然是囚犯,可他双腿断了,你们这些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那帮人连理都不理他,直接退下了。只有其中有个人,只是白了王小金刚一眼,气得王小金刚说不出话来。

    罗汉老倒是接过他的话头,说道,“同情心,孩子,你在跟一个杀人犯探讨同情心吗?他要是有同情心,长安被杀的一家二十几口也不会死了!”

    王小金刚心里头“咯噔”了一下,问道,“长安?他是在长安做的案子?”他忽然蹲下身来,对着瘫坐在地上的紫电问道,“前辈,你在长安杀过人?”

    罗汉老冷冷道,“来人,给他纸笔。”

    紫电接过了纸笔,在白纸上不屑地写道,“是老子杀的。老子一生杀人无数,不屑狡辩。”

    罗汉老踏上一步,继续问道,“今年上半年四月,长安城的王家灭门案,可是你杀的?”

    王小金刚不待紫电回答,颤声问道,“老前辈,您刚才说什么?您说哪门案子?是哪里的案子?”

    罗汉老不耐烦道,“是长安的案子。我不是说了吗,要押解他去长安。官府的规矩,哪里的案子,哪里审。”

    只听紫电懒洋洋地写道,“是老子做的。”

    王小金刚还是不敢相信,他把罗汉老挤到一边,颤声问道,“那家,可是长安的一代富豪?家中老爷,名作王三千的?”

    紫电满脸鄙夷,又在纸上写道,“就是这一家,我干的”

    “啊!!!”王小金刚忽然咆哮起来,冲上前去,便去掐他的脖子。

    “你还我爹的命来!还我娘的命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罗汉老惊道,“左右快将他拦下来了,这是做什么!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这人死了,咱们到长安怎么拿赏金?”

    得了罗汉老的吩咐,刚才押着紫电的几个人上来便将王小金刚向后拉。

    谁知王小金刚仍然不依不饶,双手被控住了,一张脸却还是向紫电的喉咙伸去,面目狰狞,便如同一头失了控的野狗,一张嘴便想要咬断紫电的喉咙。他虽然张着嘴,却还是含糊不清地低吼着,“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罗汉老倒没想到这小子好大的蛮力,远在自己预料之上,两个手下险些教他挣脱,只在王小金刚的腕子上留下两道乌黑的印子。罗汉老怒喝一声,运了运气,上前抓住王小金刚的脖子,向后一扯,怒道,“你小子疯了!”

    王小金刚这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满腔的仇火顿时化作悲痛,他趴下身来,先朝天跪拜道,“爹,娘,孩儿不孝,竟然认贼作父这么久!”

    罗汉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这杀人犯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小金刚转身又对罗汉老拜倒,哭道,“老前辈,老前辈,小小子年少无知,猪油蒙了心,竟然追随杀父杀母的大仇人,直到今日才知真相!”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口气却是恶狠狠的,“我就是王三千的儿子!那桩灭门惨案的幸存者!”接着他指着紫电,怒道,“此人是我的仇人,老前辈,小小子求您,让晚辈能够手刃仇人!”

    罗汉老为难道,“可是这......这不符合流程啊。”

    王小金刚哭道,“老前辈!这恶贼自己都已经认罪了,就算过堂审问了,也应该是杀头的罪过!小子我不孝,竟然认贼作父,若不能手刃仇人,将来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面见父母!还望前辈成全!”

    罗汉老双手一摊,无奈道,“可是你在这杀了他,我们回去以后可没有赏金了。”

    王小金刚磕头道,“老前辈,先父在世之时,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如今我家财产虽然不翼而飞,但土地、房屋俱在。只是小子当初为了一个朋友,才在长安间隐姓埋名,不去动用祖产。后来此贼身陷囹圄,晚辈千方百计去援救,才沦落至此。”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薄纸来,说道,“先父身遭不幸之后,那些买卖都不认我,只有一住房还在手里。老前辈您看,这是我家的地契房契。只要前辈准许我在此杀了此贼,这些东西便全部是老前辈的了。”

    罗汉老不禁怫然大怒,说道,“你将老头子我当做什么人了?”说完却顺手将两张契约塞进了怀里,声音转冷,说道,“小子,你要用兵刃吗?”

    紫电听了罗汉老这句话,立刻慌乱起来,他想捡起纸笔重新申辩,却让看押他的人随随便便就捡走了。他想在地上找根枯树枝,在泥地上写几句话,却让另一个看押之人用脚暗中扫开了所有可以用的树枝。

    王小金刚冷冷瞧着紫电,说道,“这贼子传过我一手剑法,老前辈,可否借剑一用?”

    罗汉老又吹了声口哨,一个手下上前,将一柄长剑交到罗汉老的手里,罗汉老再交给王小金刚,说道,“这把剑是古物,小心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