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日的阴谋

作品:《建业风云

    西域烈日,玉门吹沙,而帝都建业早已过了盛暑,迎来秋风渐凉、菊桂幽放的佳期,不论平民百姓亦或是高门贵族此时纷纷放下手中杂务,套上车马换上秋装,往城外元宝山去赏秋。

    元宝山是建业郊外一座并不甚高的小山,因山形娇憨可爱形似元宝而得名。每逢秋季,山上除嵯峨红叶外,各色桂花亦垂挂枝头浓香四溢,成为建业秋日盛景。

    山上还有一座了悟寺,相传已建寺百年。寺中流过一泉本清溪,溪水清冽甘甜是寺中一宝。

    相传前朝代宗皇帝就是喝了此水才洞悉世事抛却红尘,在这了悟寺中出家而后参悟成佛的。

    不止怎的,这故事多年后竟变了个版本。说喝了此水的人,能够大富大贵,百病不侵,享百年之寿。百姓们闻之蜂拥而来,扰的佛门不得清静。

    寺中无奈只在每年初秋将此溪开放一月,供百姓们来取水烹茶,其余时间皆闭寺静修。

    帝都贵族们自然不会去了悟寺取水,倒不是他们不信那个谣传,只不过是单纯拿架子不愿跟地位低下的百姓们坐在一处罢了。

    他们往往为了彰显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会在山下的金鸣湖边拉出帷帐,设下豪宴,邀请帝都乐坊中顶级的乐师们,一面赏景一面听琴。更有纨绔之辈,呼朋引伴的请出建业新当红的行首,或是勾栏里的娇娘们恣意玩乐,千金万贯挥之而散,珍馐绫罗弃之如履,轻浮放浪日夜笙歌不停。

    除了元宝山的金桂,城里怀亲王府的秋菊也颇为驰名。

    每到秋菊盛开之时,怀王都会遍请朝廷中的翰林学士,清流文臣家的后生子弟们入府雅集,题诗做词。久而久之,怀王府的秋季诗会渐负盛名,成为一年一度建业文人学子的重要聚会,大家都把有没有资格参加怀王诗会,作为衡量文采的标准。

    这日,府中诗会已散,怀亲王赵沅照例前去潇湘阁给湘夫人请安。

    这位湘夫人曾是怀王母亲楚淑妃的侍女,受过楚淑妃救命之恩。天选大典三年后,皇后独孤华趁着惠宗去北苑游幸之际,亲自下手勒死了楚淑妃。

    当年二十岁的湘夫人受楚淑妃遗命,带着十一岁的赵沅躲避了独孤华的追杀,逃到北苑寻惠宗庇佑。此后她就像母亲一般保护着赵沅长大,至今仍是怀王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重要的谋士。

    “子文给夫人请安。”怀亲王走进潇湘阁后堂,向正在插花的湘夫人行礼。

    这代赵氏皇族字辈为“水”,表字皆以“子”为首。

    皇帝赵泽表字子元,怀亲王赵沅字子文,三子恭亲王赵涵字子诚,四女德贞公主赵沁,五子穆国公赵泫字子澈,六子留郡王赵济字子显,七子越郡王赵溶字子悦,已故的九子裕亲王赵淳字子爱。

    原本赵泽登基后,众皇子需避讳换掉表字,但赵泽顾念兄弟手足之情,特赦各位皇子不必避讳,是以大家日常均以表字相称。

    “你来了,看看我今日做的这台花如何。”湘夫人虽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赵沅上前坐在湘夫人对面,细细看了案上的插花道:“今日这台花,以菊为君,桂枝茱萸为臣,既合了如今时令又雅致怡人颇显清远高洁之态,夫人的手艺只怕帝都中也难逢敌手。”

    湘夫人闻此夸赞之言并未露出喜色,只是依旧含笑默默望着赵沅。

    赵沅不解何意只得揖手问道:“难道子文所言有误。”

    湘夫人仍旧含笑不语,半响后伸手将盆中的金菊取出,拿在手中端详着问:“你知当年修建这座府邸的时候,我为何要让你在园中遍栽菊花?”

    赵泫未敢迟疑,答:“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夫人是想让子文学它的气节,宁死不悔。”

    湘夫人微笑着说:“这话说的不错,对着外人这么说就很好。但是···”湘夫人收敛了笑容看着赵泫,神色骤变道:“我却喜欢另一句:冲天相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突然,她一把将手中金菊的花瓣全部扯下来,仿佛她与那花朵有深仇大恨一般。

    接着,她眼神极为严厉的说:“在我看来气节什么的不过装样子用的,你只有狠下心肠常存肃杀之念,才能登临九天完成淑妃娘娘当年对你的期望。”

    赵沅立刻起身恭肃道:“子文宿昧不敢忘当年夺位弑母之仇,绝不敢再对赵泫存有半分兄弟手足之情!”

    湘夫人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示意赵沅坐下:“跟我说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赵沅看着湘夫人答:“宫里传来消息,官家不日即将下旨,将子澈与石伦召回京留用,他还打算将子澈直接擢升为亲王。看来官家是想拿他当刀子去捅独孤懿。不过老五只是一介武将,且在朝中并无人脉,这一刀恐怕伤不到独孤家反而会割了他自己的手。”

    湘夫人又问:“这些事情我已知道了,我现在是问你怎么打算。”

    赵沅答:“子文决定帮他。”

    湘夫人挑眉说:“你要帮他,就因为你们曾经那点短暂的兄弟之情?”

    赵沅笑着答:“自然不是。官家现下对独孤党把控朝纲早已忍无可忍,子澈又与独孤家互有仇怨,子文帮着官家和子澈先除了独孤懿这个老狐狸,那么后面再对付一个没有根基的莽夫就简单多了。”

    湘夫人欣慰的笑着说:“很好,那赵泫不过是幼年与你相熟罢了,你切记不可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赵沅赶紧回道:“是,子文定然不会对他再顾念旧情了,请夫人放心!”

    湘夫人道:“好了,你去吧,好好去办正事。”

    赵沅起身行至门旁,又回头望了湘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湘夫人看他这样子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天气转冷,子文想着潇湘阁临水冷了些,夫人要不要挪到芷兰堂去,那里暖和些。”赵沅温柔的说,满面神情对湘夫人很是关心。

    湘夫人听见这话并未露出宽慰之色,反而皱起眉头斥责道:“这些事情原不需你一个王爷来管,王妃会替我安置的,你只管安排好外面大事就可。”被训斥的赵沅还未及请罪,就听湘夫人又说:“说到王妃她虽貌不及侧妃刘氏,但是毕竟出身名门,将来诸事,你岳丈自然是你极大助力。你万不可宠妾灭妻,自毁前程!”

    湘夫人这番话训的赵沅一句不敢多说,只是诺诺答应着,告退而出。

    城内另外一边,独孤懿的敕建太师府里正在举行赏秋的家宴。

    独孤家这些年人脉兴盛,已是五世同堂的大家族。

    除了嫡长女是先太后之外,另外嫡出的三子皆官至中枢,执掌东府政事堂。两个庶子虽不在帝都,却也都是科举出身,外放的高官。

    现如今官家是他的外孙,皇后独孤绯和恭王妃独孤烟都是他的嫡亲孙女,恭王是他孙女婿。礼院和谏院的高官也大多与他有姻亲关系,由他提携的门生晚辈更是遍布大周各地。

    独孤懿这三朝元老如今虽不再是丞相,却依旧掌天下权柄,把控东府,按理说该没什么烦心事才对。

    可三个儿子如今皆不如他一般能干,故他借着此次家宴,将儿子们叫到跟前耳提面命的训导一番。

    “怀王近来动作频繁,除了枢密院和御史台,他在东府中也开始拉拢官员,因他行动极为隐秘,现下根本找不出东府里到底有谁已投靠他,儿子无法下手啊!”说话的三司计相独孤烈。

    “不止如此,官家近来也对咱们多有忌惮,不然也不会把赵泫召回京,还要升任亲王。这是摆明了要让他插手东府的事了。”独孤志也急切的向父亲求援。

    独孤懿这三个嫡子哪个性子都不像他。长子独孤志生了一副聪明相,但才能平庸,遇事反应迟钝;次子独孤烈性情急躁,最容易鲁莽坏事;三子独孤茂才能上佳,也够圆滑狡诈,偏偏孤傲自负容易为人所利用。故而,尽管独孤懿表面上已经半隐,但私下里他不得不成为三个儿子的幕僚谋臣,处处帮他们谋划。

    “茂儿,你怎么看?”独孤懿憋着气问那一直没说话的三儿子。

    独孤茂一向自诩才学能力都远超两位哥哥,平日私下里也没少嘲笑他俩。刚才听他们问出如此愚笨的问题,心里早已极为不屑。

    如今见父亲问到自己,便故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答:“儿子以为,两位兄长所说皆不是大事。”

    独孤志与独孤烈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沉不住气了。

    独孤烈道:“这些怎么不是大事,失了官家的信任,又被怀王趁虚而入,咱们可谓是腹背受敌,还有什么要紧得过此事!”

    “你闭嘴!”独孤懿实在憋不住张口骂了老二,又向独孤茂道:“你继续说。”

    独孤茂轻蔑的撇了一眼独孤烈,说:“官家并非今日才对咱们存疑,怀王也不是才开始拉拢东府的人,至于穆国公,他常年驻守西境,在朝中没有半点人脉更加不足为惧。真正让儿子担心的是他们一旦联起手来,那便会对我独孤家产生极大的威胁。如今虽咱们仍把着朝政大全,但上面终究还有官家,是不好直接违背皇命的。”

    独孤茂句句都说到了他父亲心里,独孤懿跟着问:“那你说,这个局面该如何破解?”

    独孤茂见自己得了父亲的认可,立马露出得意神色:“昔日苏秦配六国相印合纵攻秦,张仪远交近攻连横破纵,让六国再也不能形成联盟。如今咱们只学张仪便可。”

    独孤懿赞许的点点头,可他看着另外两个还一头雾水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具体说说该怎么个学法。”

    独孤茂的神采更加得意,道:“如今要防止他们结盟,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穆国公下手。赵泫一介鲁夫,莽撞愚笨,且他不了解朝中情势,咱们正可以利用这一点离间他与怀王,他必不会再与怀王一党。等他和怀王鹬蚌相争,咱们正好渔翁得利。”

    独孤懿颇为赞许的看着小儿子,嘴上却说:“话是这么说,但穆国公盘踞西境多年也绝对不单是一介莽夫这么简单,你们还是要仔细安插下去人手,打探好虚实再行动。”

    “是,儿子明白。”三人俱应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