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大年三十。

    临近傍晚时，九溪园内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挂在门头上的红灯笼，一派喜庆景象。

    除了方家。

    客厅的电视机里，钱江卫视播放了一段《琅琊榜明日开播的预告后，紧接着是晚间新闻的记者在街头采访吴都市民喜迎新春的画面。

    受访群众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方卫东和严玉芳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两人是在看电视，但一人目无焦距，一人盯着电视画面中的钱江卫视台标足足看了三四分钟。

    尽皆心神不属。

    ‘砰’

    直到附近突然响起了沉闷的炮仗声，方卫东才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方卫东站了起来：“我去把灯笼挂上去，你去煮饭吧。”

    “嗯。”

    严玉芳答应了一声，走向了厨房。

    不过，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家里人本就少，过年了方严竟然又不回来.......

    这是自打方严出生以来的头一回，严玉芳非常不适应。

    冰箱里，加工成半成品的各种食材塞得满满当当，严玉芳却懒洋洋的拿出了一袋速冻汤圆.......

    方卫东挂好灯笼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由苦笑道：“儿子不在家，咱们年都不过啦？”

    他这么一说，严玉芳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便重新打开冰箱问道：“你想吃什么菜？我烧.......”

    方卫东看着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食物，忽然也有点意兴阑珊：“算了，就煮碗汤圆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严玉芳闻言，默默关上了冰箱，站在厨房的窗子前看着院内墙角的残雪，喃喃道：“老公，以后过年，会不会都像今年一样只有咱们老两口啊？”

    “不会，今年不是有特殊情况么，以后家里只会人越来越多。”方卫东连忙宽慰道。

    他的话不知起了几分作用，但严玉芳沉默了一下才道：“儿子小的时候，我总盼着有一天他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成为一个有本事的。

    现在他真的长成了大人了，却忙成这样。

    哎，现在想想，他要是笨点、胆子小点，老老实实守在我们身边也不错。”

    大过年的，方卫东不想妻子情绪低落，便玩笑道：“你啊，和人家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意思差不多。”

    “我没指望儿子‘觅封侯’什么的，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一辈子就好.......”

    不怨严玉芳伤感，从11月初到现在，母子之间除了电话，一次面还没见过。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包括这次过年不回，严女士是有点怨气的，但张口却是满腹的担忧：“今年雪这么大，也不知道阿严在川北冷不冷。今晚他能吃上一顿热火的年夜饭么？”

    “想知道的话，吃晚饭咱们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么。”

    方卫东揽着妻子的肩膀温柔道。

    “对了，上次小鹿说电脑能视频，你买摄像头了没？”

    “买了，但是.......”

    “那好，一会儿咱们和儿子视频，你也教教我怎么视频聊天，往后他在外地，我也能看到他了.......”

    或许是想到了一会能和儿子视频，严玉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方卫东却为难道：“摄像头是买回来了，但插上去不能使用，好像还要装一个什么驱动插件，我不太懂.......”

    “.......”

    严玉芳无语的看了丈夫一眼，抱怨道：“你年轻的时候，木工电工什么都做的来，现在摆治个电脑弄不好？”

    “现在这些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那么快，我年龄也大了，学不了那么快。”

    方卫东抱屈道。

    严玉芳不说话了，手持饭勺默默推着锅里翻滚的汤圆，良久才似有感慨的说道：“小时候，儿子离不开咱们；现在啊，咱们是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她的感慨，源于丈夫那句‘我年龄也大了，学不了那么快’。

    由此严玉芳想到，当年教方严说话、走路、用快子时的一幕幕。

    并因此联想到，以后等她和丈夫用不好电脑、用不好功能越来越多的手机时，孩子是否还有耐心去教她........

    ‘叮冬’

    夫妻相对沉默之际，院门的门铃忽然响了。

    严玉芳一愣，除夕夜谁会来拜访？难道是.......

    “老公，是不是儿子回来了！”

    严玉芳掂着饭勺就要冲向院子。

    但老方一句又浇灭了她的希望：“现在的交通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新闻里说了多少次了，高速路几乎全封了、飞机都停飞了，他怎么回来？”

    严女士闻言，脚步随即慢了下来，迟疑一下后，回身进了厨房。

    “那你去看看是谁，我得盯着锅，不然煮烂了.......”

    方卫东出去大约十几秒后，惊喜的喊声就从院内传进了屋里：“老婆，你看看谁来了！”

    “喊什么啊，一惊一乍的，像个四十多岁的人么！”

    丈夫罕有的失态，让严玉芳皱着眉走了出来。

    但刚走到客厅，一道小小人影就从方卫东身后闪了出来。

    “妈妈，新年好.......”

    ‘咣当’

    “阿羞，你怎么来了！”

    刚才还嫌丈夫不够稳重的严玉芳，手里的饭勺直接掉在了地上，惊喜的迎了上去。

    甫一靠近阿羞，严玉芳就察觉到了前者周身萦绕的寒气.......

    也是，今天气温零下三四度。

    阿羞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但一张小脸依然冻得红扑扑的。

    “阿严不在家，我来陪你们过年呀。”

    阿羞笑着放下了一路拎过来的炒板栗，然后把冻透的双手放在小嘴边，呵了口气。

    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常，其实阿羞有点小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在严玉芳面前喊方严为‘阿严’，而不是‘哥哥’........

    又是一次试探。

    但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感动中的严玉芳，根本察觉不到这个细节，只顾心疼地把阿羞的一双手捧在了自己手里来回揉搓。

    “我的傻囡囡，一路上冻坏了吧.......”

    严玉芳把阿羞摁在沙发上，让丈夫把电油汀、暖扇统统搬到了阿羞旁边，这才拉着手说起话来。

    但刚刚聊了没两分钟，严玉芳的手机又响了。

    “芳姨，你和叔叔在家么？”是小鹿的声音。

    “在家啊。怎么了？”

    “我和妈妈现在正在去九溪园的路上，今天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好！刚好阿羞也在，来吧，我给你们烧菜！”

    严玉芳明了，小鹿过来的原因，大概和阿羞一样。

    都是因为方严不在家，专门陪她过年来的。

    “这个死丫头，竟然没提前和我讲！”

    挂了电话，小鹿小声滴咕了一句。

    坐在副驾驶的章芸奇怪的看了女儿一眼，疑惑道：“他们家有客人？”

    “也不算客人，是阿羞，你见过的.......”

    小鹿边熟练的开着车，边向妈妈解释道。

    “大年三十，她怎么在你芳姨家？”章芸更奇怪了。

    “呃.......芳姨认她做干女儿了.......”

    “哦.......”

    恍然大悟的章芸，想了想又道：“我们今晚去合适么？”

    其实，小鹿今天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说服妈妈晚上去九溪园。

    除夕夜真的不是一个适合做客的时机。

    但小鹿一直讲：‘阿严不在家，我们家也只有我们娘俩，不如两家一起，还热闹一些.......’

    小鹿说的也是实情。

    林经纬和兜兜今晚会去陪爷爷奶奶，那里有大伯一家，自然不会冷清，不用小鹿担心。

    其实小鹿也能去爷爷家，但她去了，家里就剩了妈妈一个人。

    左思右想之后，小鹿就想出了‘两家人作伴过年’的主意。

    章芸觉得有点不合适，但最终也没能拗过女儿。

    眼看快到九溪园了，章芸从坤包里翻出一个空的红包，又从钱夹里点出500块钱塞了进去.......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少了，章芸再次塞进500，凑够了1000块钱。

    “妈妈，你干什么呐？”

    小鹿奇怪道。

    “既然是你芳姨的干女儿，论起来也是你和阿严的妹妹了.......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能空手.......”

    章芸道。

    .......

    晚7点，天色已经黑透。

    黑色的牧马人在夜色掩护下，缓缓开进了九溪园方家的院内。

    方严经常不在吴都，这辆车就成了小鹿的座驾。

    严玉芳夫妇和阿羞已经站在院内等待。

    车停稳熄火，小鹿率先跳了下来，接着是章芸。

    “我们娘俩大年夜的跑过来，旁人知道了要说我们不懂事了。”

    章芸笑呵呵道。

    “说什么鬼话呢，咱们两家早晚不还是一家人么。”

    严玉芳挽上章芸的胳膊，要往客厅里引。

    章芸却轻拍了一下严玉芳，示意‘稍等’，然后才看向了阿羞：“我第一次见阿羞就觉得合眼缘，没想到认在你家了.......”

    “这也不算小事了，玉芳你至少该通知我一声啊，给你们娘俩来道贺。”

    章芸嗔怪的看了严玉芳一眼。

    “怪我怪我”

    严玉芳笑着赔不是道。

    当初认下阿羞没有大张旗鼓的原因，是担心小鹿多想，但现在肯定不能讲出去。

    “阿羞，我和你干妈是几十年的朋友，你又是小鹿和阿严的妹妹，阿姨来前也没准备什么，这点压岁钱你拿着。就当是我和小鹿的一点心意.......”

    章芸从包里摸出了红包，不由分说往阿羞手里塞。

    小鹿转头看了妈妈一眼，她总觉得妈妈的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就连小鹿都听出异常了，方卫东和严玉芳自然有所察觉，夫妻俩对视一眼。

    不过，方卫东是心虚。

    而严玉芳则有一股‘我儿子没做亏心，不怕半夜鬼敲门’的底气。

    于是她直接抓住阿羞的小手，接下了章芸的红包，然后对阿羞道：“阿姨给你的，就收下！怕什么啊.......”

    “唔......”

    门前一番各有深意的谈话后，几人一起进了客厅。

    “你们坐着聊天，我去烧菜。”

    方卫东自告奋勇道，然后系了围裙走进厨房。

    这让严玉芳觉得很有面子。

    家庭氛围这块，一直是严女士的骄傲。

    其实吧，老方只是不想在客厅待下去了，首次同时面对章芸和阿羞，他觉的不自在......

    “小鹿，阿羞，你们俩年轻，会调试电脑上的摄像头么？你叔叔买了个摄像头，却不会用，你们去看一下吧......”

    坐了没两分钟，严玉芳笑着吩咐道。

    调试摄像头对她俩任何人都是小菜一碟，于是两人挽者胳膊上了楼。

    “小鹿和阿羞关系这么好啊？”

    章芸望着两人的背影，轻笑道。

    她以前知道两人关系不错，但现在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好。

    “像不像不我们年轻那时候？”

    严玉芳也笑着回道。

    章芸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却问道：“阿羞又乖又漂亮，有男朋友了吧？”

    “有了。”

    严玉芳故意斜了章芸一眼，嗔道：“我说你，能不能别乱想。等哪天阿羞把对象带回了，我让你也看看！”

    “好啊，到时我也备份大礼。怎么说，小鹿也是做嫂子的.......”

    两人虽然都没把话说明白，但章芸刚才初见阿羞时，一句话里数次强调了阿羞‘妹妹’的身份，总是怪怪的。

    其实吧，章芸什么都没看出来，但直觉中总有一丝无法言明的不安.......

    毕竟，未来女婿凭空生出一个娇滴滴的妹妹，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身为小鹿的妈妈，章芸肯定会有一点警惕。

    楼上书房。

    小鹿把方严的笔记本从卧室里抱了出来，开机、外接usb端口的摄像头、安装自带插件，短短几分钟，摄像头就安装好了。

    “阿羞，你心眼真多！背着我偷偷来了.......”

    小鹿逮着机会，质问了起来。

    “什么叫偷偷来呀？”阿羞不服。

    “你没告诉我，还不叫偷偷么？”小鹿反驳。

    “那你来也没告诉我呀？”

    “我.......我是临时起意。”

    小鹿撒谎道。

    “那我和你一样，也是临时决定。”

    阿羞撇撇嘴，抱起笔记本下了楼。

    “你干嘛去？”小鹿跟在了阿羞屁股后头。

    “妈妈忽然要装摄像头，应该是想和方严视频吧，我去教教他们怎么发视频请求。”

    阿羞脚步不停，小鹿翻着白眼小声道：“妈妈妈妈，喊的真亲呐.......”

    “有本事你也喊呀”

    阿羞回头，嫣然一笑。

    “.......”

    小鹿噎了一下，接着悻悻道：“我早晚也会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