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秋萤草

作品:《宫学有匪

    杭如雪来找闻人隽的时候,已近黄昏,他避开旁人视线,站在暗处,等了许久,才遥遥望见那道纤秀身影飞奔而来。

    “杭,杭将军,你找我什么事情?”

    她来得匆忙,额上汗珠渗出,两颊绯红,清丽的面庞在夕阳中倍显秀美,只是一边耳垂明显红肿许多,双唇也肿了一块,像被人粗暴地咬了一口般。

    杭如雪只看了一眼,便心头一跳,连忙挪开目光,低下头呼吸急促:“五小……阿隽姑娘。”

    他神态古怪异常,似窘迫,似紧张,又像不知怎么面对闻人隽,闻人隽正不明所以时,那道俊挺身影忽然抬头,冷不丁向她递来一把刀。

    闻人隽吓了一跳,几乎是向后弹开了两步:“干,干嘛,杭将军,你要杀我灭口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杭如雪涨红了脸,头一回有些语无伦次道:“不,不是的,这是给你的,给你的……赔罪礼。”

    他一句话好不容易说完整,闻人隽这才看清楚,那递来的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刀鞘上还镶嵌了几颗月白色的珍珠,在风中泛着柔光,显然是给女子使用的。

    她颇为意外地望向杭如雪,杭如雪却避开她的目光,不与她对视,只望着被夕阳拖长的影子道:“这次实在抱歉,我特地做了一把匕首,送给你……以后,以后你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管对方是何人,一定不要心慈手软,只要,只要那人有……侵犯你的举动,你都可以用这把匕首保护自己,你毕竟是个姑娘家,柔弱纤秀,若是再受到伤害……”

    一番话简直不能再直白,闻人隽脸上一红,快要尴尬地钻到地里去了,她唯恐杭如雪再讲出更多出格的东西,连忙收下那匕首,迭声道:“多谢了多谢了……对了,杭将军,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谁要害你?”

    生硬地将话题一转,闻人隽后背都快被汗湿了,杭如雪总算一顿,手心紧了紧,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他沉声道:“是朝中的几个官员,我已经进了一趟宫,见过陛下了,他们设计陷害,虽算不得大罪,一番惩戒却逃不掉,只是,那真正的身后之人……却动不了。”

    “身后之人?”闻人隽心思剔透,只言片语间便似乎听懂了什么。

    杭如雪总算抬头看向了她,抿着薄薄的唇道:“都是些党羽间的龌龊之事,魑魅魍魉,暗流汹涌,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总之,这回多谢你出手相救,我欠你一份恩情,来日定当加倍还给你,你将匕首收好,我先告辞了。”

    说完,那道俊挺身影似乎急着要离去,却被闻人隽陡然叫住了:“诶,等等!”

    夕阳中,她走近他,纤细的手指向他脖颈上的伤痕,倒吸了口气道:“怎,怎么这么严重啊?你没有上药吗?”

    乖乖,老大下手还真狠,换个人已经被掐死了吧!

    闻人隽心内正咂舌间,杭如雪已经摆摆手,脸上升起可疑的红云,结巴道:“不碍事的,毕竟,毕竟是我的错……你下手还算轻了。”

    他这副样子前所未见,闻人隽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她心知杭如雪误会了,却又不好将骆秋迟供出来,只得在风中欲言又止道:“其实,其实……”

    “哎算了!”她一跺脚,“你在这等等我,等我一下!”

    一转身,她又飞奔进了书院,过了片刻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晶莹的瓷瓶,“这是我娘独门秘制的金创药,你每日用上一次,包管伤痕很快就能好了!”

    老大呀老大,还得我来给你“收拾残局”!

    夕阳中,杭如雪怔怔地接过了那瓷瓶,望着闻人隽关切的眼神,他喉头动了动,久久的,才压低了声道:“好,谢谢你……阿隽姑娘。”

    他将瓷瓶在手心紧紧一握,深吸口气:“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赴一场约,先告辞了。”

    却是才一转身,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骆秋迟站在斜阳中,风吹衣袂,双手抱肩,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张脸凶相毕露,像个戾气冲天的土匪,似乎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般。

    杭如雪心头一登,好生奇怪,却又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难道,难道……骆秋迟也知道了?

    他什么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

    不用回头也知来者何人,闻人隽吓得肩头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是逃,却被骆秋迟一把拉住了,他咬咬牙:“来得正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豁出去了!”

    说完,一扭头,白衣飘飘,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大妞,你来了啊!”

    那身形硕大之物,几乎将整个长廊都占满了,从头到脚壮得像座山一样,偏还穿得花枝招展,怀里抱着一只瘦不拉几的小黑狗,诡异又滑稽。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对骆秋迟没有躲着她感到意外又惊喜,眉开眼笑地大喊了一声:“骆哥哥!”

    这一声气吞山河,闻人隽下意识闭紧眼,一把揪住骆秋迟,险些觉得自己快被气浪冲下楼了!

    那庞然大物靠近骆秋迟,还在兴冲冲地道:“又被我爹赶出来了吗?他还是不肯教你们做菜吗?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每说一句,骆秋迟就后退一步,他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艰难地抬起头,摆出一脸热泪盈眶的感动模样:“大妞,你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山路难行,只能另辟蹊径,为了这条蹊径,他少不得要拼一把了!

    季大妞,季师傅心尖尖上的宝贝独女,从小就尝遍了山珍海味,以傲人的体形有力证明了父亲的卓绝手艺。

    在攻克不了季师傅的情况下,只能向这位山一般的猛女子求援了。

    房门一关,猴子跟狗扔了出去,骆驼被一把拽进了屋,里头没多久就传出一阵激烈的啪啪响声。

    闻人隽坐在门槛上,抱着小黑狗,捂住耳朵,眼眶红红的。

    风卷过门外,一猴一狗凄凉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骆秋迟才扶着老腰,推开门,慢慢走了出来。

    闻人隽连忙抱着小黑狗站起,双眼红红地看着他,骆秋迟捶着胳膊腿儿,奇怪道:“小猴子,你哭啥?”

    闻人隽咬住唇,不说话,只是在骆秋迟要伸手碰她时,向后退了一步。

    骆秋迟也不在意那么多,望天长长舒出一口气:“这大妞太难伺候了,我半条命都去掉了,书院是不是该给我颁个勋章什么的……”

    闻人隽脸色愈变,身子颤抖着,抱着怀里的小黑狗,鼻头一红,眼见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骆秋迟却哼哼唧唧地道:“你都不知道,我给她揉了好久的面团,做了好大一碗的鸡蛋面,她才肯告诉我关键的点……”

    闻人隽一怔,骆秋迟扶着自己的腰,吸气道:“你是没瞧见,那碗面给十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了,老子的手都在打颤,快握不住那擀面棍了,砧板都差点拍烂,可怜我这把老腰啊,委实牺牲大发了……”

    长风拂过闻人隽的衣袂发梢,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骆秋迟,眼角的一点泪痕还未干,久久的,却是忽然破涕为笑。

    怀里的小黑狗一跃而下,灵活地蹿进了屋内,骆秋迟看着眼前冒着傻气的少女,也跟着唇角一扬,上前一伸手,将人温柔地拉入了怀中。

    “傻姑娘。”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气息温热地萦绕在她耳畔:“咱们走吧。”

    闻人隽被猝不及防地抱住,心跳加速,脑袋晕晕乎乎的,傻傻地问道:“去哪?”

    “去晏山,采秋萤草,老子的面可不是白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