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作品:《孤局

    被打晕的季鸣鸿索性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晨他在穆霜白的床上自然醒来的时候,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直到大少爷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用绳子四肢大张地牢牢捆在床上时,才恍惚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猛地扭头去看床边坐着的人。

    穆霜白罕见地穿着那身属于76号处长的军装,配着亮闪闪的肩章与袖章,军裤边还镶着两道道细细的金线。他此时正戴着副金丝眼镜,翘着二郎腿,举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这套打扮简直就是汉奸国贼们的标准符号。在季鸣鸿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穆霜白穿成这样。

    “你醒了。”似乎是察觉到季鸣鸿的目光,穆处长放下报纸,从镜片上方抬眼看他。

    前者这才重新考量起自己的处境来。其实不用挣扎他也已然感觉到,绑住手腕脚踝的绳索很是吃肉,末端又紧紧拴在四根床柱上,莫说他挣不开,连手脚能动的范围都很小。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既没吃过什么苦头,也就受过两次小伤。哪怕之前到76号里吃了两天牢饭,也是好端端地囫囵个回来了,被人这么对待,还算是头一遭。被绑成这种令人尴尬的姿势,足够令他火冒三丈了。

    “穆霜白!你这是干什么?!”

    “我今日有大事要做,怕你妨碍我。”穆霜白慢悠悠地摘下眼镜,从床头柜上的饼干桶里拿出一块黄油饼干,递到季鸣鸿嘴边。

    大少爷很硬气地别过头不吃。

    前者挑出一个笑容:“你不吃的话,可要饿一天了。”

    没想到有严重洁癖的季鸣鸿担心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你看完报纸没洗手。”

    穆霜白的笑容硬生生冻结,他把饼干扔回去,怒道:“爱吃不吃。”说完便起身去拿披风,大有直接出门不再管床上人了的意思。

    季鸣鸿这才着急起来:“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我又能妨碍你什么?”

    “昨晚某人可是信誓旦旦要杀我的,转头就给忘了?用你的话怎么说的?我没趁你昏迷给你一刀,仁至义尽了。”

    季鸣鸿莫名觉得理亏,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对劲你杀了我爹我来找你报仇怎么变成我无理取闹了?!

    如今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虽然心火未消,但还是老实点的好。可人家不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告诉你的。”穆霜白站在他面前抱着胳膊想了想,坐回了原位,“这不红党清剿完了,轮到国党了么。最近中岛课长下令全城严查地下电台,我今天得去帮忙的。”他看着季鸣鸿瞬间因惊恐瞪大了眼睛,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军统那儿是有一部的吧?不如告诉我你放哪了,好给我省点事?”

    季鸣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休想!”

    “没关系,你军统站总共也就两个联络站,还都是我给你的。”穆霜白用食指敲着下巴,假意思考,“让我猜猜看,是在包子铺呢还是”

    “别猜了,你在医院里躺着的那几天,我把联络点全部换了,你给我的人我也一个没留。”季鸣鸿冷冷地打断他。

    穆霜白脸上笑意不减:“随你怎么换,我还是信得过李处长的能力和特高课新进的测向车的。”

    “老穆。”季鸣鸿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谎,不由舔了舔嘴唇,轻声唤他,“你不会真的这么做的,对吧?”

    “你觉得,我连你爹都杀了,还有什么是我不会做的?”穆霜白打算将坏人做到底。

    “可你曾经你说你不会真的当汉奸的。”

    穆处长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我说什么你就信?我说没杀你爹你怎么不信了?”

    大少爷的脸色变了变,脾气再好的人也不能容忍有人三番五次提醒自己父亲的惨死,他又向来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忍了这许久,他不想再忍了。

    “你以前做的一切,怎么解释?”

    穆霜白有心要激怒他:“你指我曾经救你的事情?那还不是不想让阿音伤心难过,尽可能保住你的小命罢了。没想到你爹出了事,她还是要伤心的,我索性不再隐瞒了。

    “你可别怨我骗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迟钝。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和我形影不离的,可曾看见我跟任何线人联系?我若真是中统站站长,怎么可能不向上级汇报工作?”

    一语惊醒梦中人,季鸣鸿倒抽一口凉气。他确实疏忽了这一点,毕竟他怎么也没能想到,那人会仗着他给的信任胡作非为。

    “你你够厉害。这么久以来,你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原来我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一举一动全是你刻意为之。你留着我的命,是不是就为了把明里暗里的势力,统统握在自己手中?一朝无用,便弃之如敝屣?你在所有人面前演戏,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又是否看清,你自己亦是局中人!”季鸣鸿梗着脖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瘫倒回床上大口喘气。

    穆霜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的人,半分真情半分假意地叹道:“其实今天之前,我从不曾在你面前演戏,只是你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罢了。”

    季鸣鸿完全没听懂,也没听进去,他依旧气鼓鼓地躺在那里:“这就是你的真心?你的手下知道么?老顾和薛远烟知道么?”

    “真心?真心有个屁用,哪怕我捧出的是一颗赤诚心,也没人在乎。”穆霜白好整以暇地低头摆弄了一下胸前的勋章,“至于老顾他们,应该跟你想的一样吧,否则他们恐怕早不在这个世上了。”

    季鸣鸿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的黑眸,心脏没来由地一紧。对方不再看他,径自走出卧室的门。半分钟后,他听见客厅里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阿音,今天下午有时间么?那四点钟马尔斯咖啡馆见。”

    一听到季音希的名字,季鸣鸿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抓紧手上的绳索,一边大力拉扯,一边冲外头大声喊道:“穆霜白!你不许动阿音!”

    那人很快出现在了门口,一身笔挺的军装刺得季鸣鸿的眼睛生疼。他开口应道:“季少不必紧张,我能对自己喜欢的人做什么?你好好睡一觉,我回来就放你离开。”说着他系好披风,转身欲走。

    “穆!霜!白!”季鸣鸿气极,拼力扬起头,从牙缝中挤出语句来,字字含血带泪,“我曾说过,这辈子,我无所求,不想争,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杀父之仇,我一定会报,你若敢再对阿音图谋不轨,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几句话终于把穆霜白砸在原地动弹不得。季鸣鸿被他这么粗暴对待,火气大一点倒是正常,可自己怎么也气昏了头,如此口不择言?他本是因为对方误会自己,存心出一出恶气。扮个恶人角色来唬人,顺带提醒提醒这粗心的大少爷。没想到那些冲口而出的话会变味,一不小心竟闹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他顿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回身解释,但出口伤人,他生怕越解释,和季鸣鸿的误会越深,索性不再多言,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