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阿辜的心思

作品:《孤局

    果然阿辜两杯酒下肚,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最近工作上的不顺心来了。他不负特高课课长所望,找着了边牧的蛛丝马迹,就拿去向中岛静子邀功,想让对方多给自己点人手,好想办法抓人。

    但中岛静子可能在为了什么大事烦心,压根没给阿辜好脸色看,三言两语就想把人打发走。他想据理力争讨要属于自己的奖励,结果被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直接轰出了办公室。

    “那是我应得的!”阿辜边说边气得捶桌子。

    “你能怎么办?”穆霜白耸耸肩,“你这副课长的位子刚坐稳,且先忍着吧。”

    阿辜连干了三杯酒,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可怕地瞪着,语气阴冷地道:“她特高课课长的位子也坐得够久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穆处长心下一惊,他不由得开始操心自己今晚会不会被灭口:“这话你可别乱说。”

    “小穆,这话我也就只敢跟你说说。以前你和季鸣鸿称兄道弟的,我曾怀疑过你的身份。但你既不是红党,前阵子又心狠手辣地对重庆系统的人下手,看来你是完完全全支持大东亚共荣的。”阿辜醉眼朦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穆霜白巴不得他这么看自己,便一个劲嘿嘿傻笑,一句都不辩解。

    阿辜自说自话地和他碰了个杯:“这一年相处下来,我很乐意与你结为八拜之交,毕竟你和我算是一类人。我爱权,你贪财。你最初为中统卖命,千方百计接近季鹰,只是因为他们出高价聘你,才将你一个江湖杀手收入麾下之后李世逡许了你不少好处,你就干脆地反水当了汉奸现在他放手让你走货四处敛财,你又二话不说把76号的大权让给他。这么看来,中岛静子派你杀季鹰那会,也给了你不少好东西?”

    穆处长听得一愣二愣的,万没想到阿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番解读都省了他费尽心思让对方信任自己的麻烦。他乐得连声附和。

    “你说说,我能不眼红吗?我才是真正杀了季鹰的人,可我什么都没得到!”阿辜气愤地把杯子摔了出去。

    “可是没有中岛课长,你连副课长这个位置都得不到。”穆霜白始终不能确定他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拿了试探自己的,便装作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

    “狗屁!她是为了稳住我。”阿辜骂道,“她扣了我的母亲和姐姐,逼着我不得不听她的话!”

    穆霜白顿时觉得这一晚上的信息量有点大:“母亲?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你档案里不是写着家人已找回么?

    今晚的阿辜似乎打算把这几年的话都给说完:“四年前,季鹰刚和中岛静子谈拢生意,她就找到我,说我其实是日本人,小时候和家人走散了,才被季家捡走给他们当了这么久的仆人。那之后不久,她陆续给我送来母亲寄来的东西、书信,还有我们的全家福。”说着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老旧泛黄的照片推到穆霜白面前,“这就是我母亲和姐姐。”

    照片里,一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镜头。

    穆处长的眉心拧起一个疙瘩:“你父亲呢?”

    “不知道。”阿辜摇头,“中岛静子说母亲怀上我没多久,父亲离家公干,从此再没回来。”

    “她以此威胁你替她做事?”

    “是。”阿辜沉默片刻,突然坏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不如你我合谋,你帮我杀了中岛静子,我替你搞倒李世逡,这片上海滩,你我兄弟平分。”

    穆霜白清楚对方这是真的酒后吐真言了,他虽然有意看特高课内讧这个热闹,但绝不想自己去冒险。他朝阿辜举了举杯:“辜哥,你长我十几岁,却愿与我结交,小弟自当敬你一杯。但我对76号大权没什么想法,今后不论辜哥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的路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对方先是欣喜,复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小穆啊,要想敛财,没权不行啊,你以后就知道了。”说完,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家去了。

    穆霜白苦笑着看着桌上的残局,他今天还真有些意外收获。中岛静子死期已近,直觉告诉他,阿辜这枚不安分又错误解读了他的棋子,恐怕最终会成为他制胜的关键。

    可没想到过了许久也没见阿辜有什么举动,一晃小半年,穆霜白简直以为那晚的事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境。什么兄弟相称,什么共谋大事,都他娘的是白日做梦。但阿辜对他越发的无话不谈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该是最真切的现实。

    年底,日军毫无征兆地成功偷袭了珍珠港,举世震惊。事发前,穆处长整日在特高课出出进进,竟没听到半点风声。他正想着加大探听的力度,便得到了中岛静子两小时后要进攻上海公共租界的消息。他连忙叫来老顾和薛远烟。

    “老顾,你赶紧去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季鸣鸿。”穆霜白边说边在纸上唰唰唰写下三个电话号码,“挨个拨这几个号码,找到人为止。告诉他,日本人马上要进入公共租界了,其他啥都别多说。”

    老顾琢磨了一下问道:“季长官问起我是谁,怎么回答?”

    穆处长早帮他想好了:“你说你是锦书。”

    “锦书?”老顾有点犹豫,“若要扮成她我没问题,但女孩子的嗓音,我学不太像。”

    “你不用完全学她的声音,别让他听出你的本音就行。”穆霜白一摆手,“他自己琢磨一下,会认为你用了变声器的。”

    老顾这才领命去了。他一走,穆霜白也站起来往外走,一边示意薛远烟跟上,一边低声询问:“李世逡在处里么?”

    灰狼摇摇头:“不在。”

    穆霜白在自个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确定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之后,吩咐他道:“你去趟楼下电讯室,找台角落里的电台调到他们军统的那个频道,我两分钟后下去给他们发条电报。”

    年初中岛静子收了军统的电台之后,大少爷悄悄换了地方,连带着换了新电台新密码本,这些都被穆霜白看在眼里,但当时他也没想着时刻盯着,由着他们自己折腾。直到前几个月季鸣鸿受命,在金融界掀了阵腥风血雨之后还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他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军统的破事上点心,免得季鸣鸿总给他带来惊吓,于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人监听了他们的电台。

    薛远烟一惊:“处座,您不能这么做,万一被李世逡的人撞见,您会有暴露的风险。老顾如果知道,也一定不会答应的。”

    “所以我这不把他支走了。”穆霜白撇撇嘴,“快去,老季那个不靠谱的,等他想清楚撤退计划再找到借口去实施,黄花菜都凉了。”

    灰狼拗不过他,只好下楼去了,边走边在心里生气。这一整年季鸣鸿对自家处座的态度压根没有好的时候,哪怕公事公办,见面也是像见着仇人一样,分外眼红。不是他说,季鸣鸿眼睛里的杀意,他看了都替处座捏把汗。偏偏处座还不放在心上,一出事首先想的就是那个大少爷。

    他觉得要跟老顾商量商量,好好劝劝处座,别再这么干了,吃亏的是自己啊!

    两分钟后,穆霜白蹑手蹑脚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讯室。好在李世逡去和中岛讨论进入公共租界的事宜了,处里的人带走了不少,他一路小心谨慎,并没撞上什么人。他站在灰狼调试好的电台前擦了把汗,毕竟是情报处的地盘,小心驶得万年船。

    “处座,我们没有军统的密码本,怎么发报?”薛远烟扒着电台看着他。

    “我发明码。”时间紧任务重,穆霜白答得简洁,说完就要动手。

    慌得灰狼一把按住他:“处座!假如李世逡也派人监听了这条线,您这就是把自己往他的枪口上送啊!”

    “无妨。”穆霜白拍拍他的手,戴起耳机飞快地敲出一串串电码:通货膨胀下市场回撤,若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今将减免上海市租,敬告金融诸界。

    这是季鸣鸿常用的暗语方法,穆霜白曾听他提过一回,亏得他一直记着。把每句的最后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完整的一句话撤往法租界。

    做完这些,他松了一口气,和薛远烟先后回到楼上办公室,坐等老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