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我的道路到此为止了

    即便在阿莱尔等人的重重监视之下，穆拉王子，或者应该叫穆拉王，身为傀儡的他仍然争取到了探视贝尔凡的机会。

    狭小的书房内，空气闷热异常，穆拉王活脱脱一副国王仪表，看来即便他被当作傀儡，但阿莱尔等人也不敢在行头上亏待他。

    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师，穆拉王一下便落出了两行清泪，他激动得失去了力气，跪了下来，抱住老师的大腿，像个孩子般呜咽地哭着。

    相较于激动无比的穆拉王，贝尔凡看上去平静极了，他只是在穆拉王踏进书房时，眼眸里隐有激动，随后便平息了，他缓缓扶起脱力的穆拉王，领着他在长椅上坐下。

    “老师啊、老师啊，他们刺死了我的父亲，我不会忘记的、我不会忘记的…”

    穆拉王将“我不会忘记的”重复了好几遍，那一场血腥的宴会，仍然铭刻在他的心里，

    “只是，我现在不得不顺从他们，公开宣称我的父亲是暴君，并且时刻摆出憎恨的模样。”

    贝尔凡停止弟子痛苦的嗓音，眼眸不住地颤抖，他感同身受道：

    “要演好你的角色，穆拉，你现在还无能为力。”

    穆拉王连忙点头，继续道：

    “赫里斯，赞美智慧的赫里斯，

    如果不是祂出现熄灭了大火，阿莱尔就不会这么早让我登基。

    我曾经听说，他想要谋害我，但是，赫里斯的出现威慑了这群宵小之辈，让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谋权篡位，他们害怕赫里斯的惩戒。

    这样的情况对我有力，他们现在将我严加看管，将我当作傀儡，可等他们慢慢放下戒心，我迟早有掌控权力的时候。

    老师啊，我听说，他们阻止了你的研究，这是他们想清算一切跟父王有关的势力，不久之后，他们还要审判伱。”

    当听到“审判”二字时，贝尔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长时间与阿莱尔等人接触，即便是傀儡，穆拉王也掌握到不少的小道消息，而且可信度极高。

    看见老师的反应，穆拉王连忙道：

    “不必害怕，老师，你一直远离政治，他们绝不会判你重罪，最多不过是逐出王城，你几乎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师，等我掌权之后，我就将你接回来，到那时候，我将全力支持你继续研究，老师啊，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

    面对弟子极为真挚的话语，贝尔凡的双眸却没有重燃希望，反而变得远比之前落寞了。

    穆拉王察觉到老师的异样，他连忙收敛泪水，摇着老师的肩膀道：

    “老师、老师，怎么了，你是不相信我吗？凭赫里斯发誓…”

    还不待穆拉王说完，贝尔凡便开口道：

    “不必发誓。

    穆拉，我毫不怀疑你会取回权力。”

    说到这里，贝尔凡顿了顿，轻声道：

    “可我的路，走到这里，就该停下了。”

    穆拉王怔住了，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老师怎么了，这还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师吗？他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发觉贝尔凡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穆拉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贝尔凡。

    他…就好像…一位见惯人生百态又垂垂老矣的老人。

    生命、知识、情绪、在他的眼里都失去了意义，唯一企盼和等候的，只有安宁的死后世界。

    “你到底怎么了？”

    穆拉看着他，怔怔地问道。

    “我…我没有怎么了，我觉得，就这样吧，”

    贝尔凡顿了顿，像是告别一般，笑着道：

    “是时候该结束了。”

    穆拉抓住贝尔凡的双肩，他连忙道：

    “老师啊，你想怎么做？”

    贝尔凡没有直接回答他。

    这位炼金术士从长椅上站起，不急不缓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到了穆拉的手上，那是一部诗集，贝尔凡缓缓翻开了夹起来的某页。

    穆拉王子往下一看，手抖得更厉害了。

    书上写着一句：

    【死亡是位美人，我又怎能不追求呢？】

    这位学徒浑身颤抖着，他抬起头，发觉夕阳的微弱阳光，照射在贝尔凡的身上，飘荡的灰尘里，站着一位褴褛的灵魂。

    “过去的贤者们说：人生尽头，当饮苦酒。”

    学者的头侧了过去，日光在他干瘪的锁骨上留下足迹，他张了张嘴，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接着，脱口而出的只有一道像是铜锈脱落的声音，

    “我们太悲哀了。”

    这是属于先行者的痛苦。

    我想找条出路，可我看不到出路。

    我想就此超脱，可四面八方全是束缚。

    穆拉浑身颤抖，他明白了老师的选择，这位新登基不久的国王跪了下来，竭力抱住老师的双腿，企图将之留下来，他不断地恸哭着，心里只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可贝尔凡轻轻推开了国王的手，炼金术士慢慢走到窗前，背对着学徒，他身上弥漫着余晖，跟随他一同眺望着这座复苏的城市，灰烬里铺展着大片残垣断臂，幸存于大火中的建筑星罗棋布，街道之中汇集着如蚂蚁般人群，长长的河道延伸到橙色霭雾之中，他看着这座城市，终有一日，重生后的它将交回到穆拉的手上，而且远比大火之前宏伟。

    《机械之书》、神创道途、还有种种技术，都将是这座城市的基石。

    望着这座城市，贝尔凡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了，

    “你将会见证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变革的时代，你将看到我身上数不清的谩骂与污名，亦将看到真相揭露之时挥之不去的赞颂和敬佩。”

    他的弟子惶恐不安道：

    “不、不，别这样。”

    学者只是笑了一笑。

    “当群星的轨迹迎来剧变，新时代就彻底到来了。”

    贝尔凡仍然背对着他，

    “你将见证这些，

    可我，

    什么也不会知晓，

    我的道路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