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语中的

作品:《女医扪心录

    军训的新生解散之前,许师兄就回到了义诊的小帐篷里。他原本想在大队人马赶过来之前先给陈瑾处理一下后背的问题,陈瑾觉得给自己推拿时间挺长的,让新生们干等着不好,就说:“师兄还是先给他们看吧,我不着急,在旁边学习学习也挺好的。”

    许师兄也没有坚持,就如昨日一样坐在桌子旁,给那些或身体有不舒服或对把脉充满好奇的新生们挨个把脉。陈瑾就站在旁边看着。

    一位针推协会的同学推过来一张板凳示意她可以坐下来,她觉得自己没干活也没帮忙,不好意思占用一张凳子,就一直站着。

    许师兄还是和昨天差不多,眉眼低垂,凝神静气,专注地把脉后,说出对方的病症,然后提出一些治疗方案,或是给出一些生活习惯上需要改变调整的建议。有时候某个新生只需要点按某个穴位就能解决问题,他就直接告诉那个同学穴位在哪,怎么找,每天如何按揉。有时候治疗比较费时间,他就拜托给身后那些同学帮忙处理,或推拿,或拔罐,或刮痧,或贴耳豆……

    这一天光顾小帐篷的新生比较多,似乎有一批是军训一解散就过来的,而另一批是吃完饭才过来的。陈瑾只站得有些腰酸,等得肚子也饿了,又不好意思先走,悄悄去吃个晚饭。幸好在许师兄身旁,还是能学到些东西的,也算得到些安慰。

    这一学期她刚开始学《经络腧穴学》,而且才学到总论部分,分论中经络与穴位还早着呢。虽然她也偶尔翻阅课本后面部分内容,课前预习,但手足十二经加上奇经八脉的走向和分布就已经让她有些晕头转向,更别说自学腧穴部分了。

    如今在这儿看到许师兄把脉治病,起码一些穴位的位置和用法听着听着也就有了印象。何况诊断精准治疗正确的话,效果立竿见影,很多病痛当场减轻,甚至症状完全消失。亲眼看到针推协会的师兄和同学发挥着中医的效果,也让她对中医,对针灸推拿信心倍增。

    等到最后一个把脉的新生也走了,陈瑾已经饥肠辘辘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了。许师哥示意她坐下,又给她把了一次脉,然后让她张嘴看了看舌头,才收起脉枕,向背后空置的理疗床指了指。

    陈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不是该收摊去吃饭了?要不我今天不推拿了……”

    许师兄说:“不差这几分钟,上去吧。”又让其他还没吃饭的同学先去吃饭,吃过饭的就自觉留下来收拾设备。

    陈瑾只好厚着脸皮趴到理疗床上。许师兄照旧给她推拿。

    陈瑾只觉得他手下力道柔和而均匀,没多久就感觉后背有一股温和的热力从体表渐渐渗透到体内,十分舒服,要不是肚子饿的感觉干扰着她的享受,只怕她要在这十几分钟里睡着了。

    “黏连和结节基本上松解开了,不过……”许师兄推拿结束后,开始给陈瑾解说病情。

    陈瑾起身下床穿着鞋子,问道:“不过什么?”

    许师兄背起了他的包,说:“过不了多久还会有黏连和结节。”

    陈瑾急忙问:“为什么?”

    许师兄说:“你的脉象弦细偏数,两寸脉很弱,本来就上焦心肺不足,还经常处于紧张状态,肩背拘紧不能放松,更加阻碍了气血濡养后背。现在虽然是把之前的黏连和结节推开了,但长期劳损的组织得不到修复,所以用不了多久,还会有黏连和结节出现。”

    许师兄将陈瑾后背拘紧疼痛的病机和预后解释得明明白白,就算是毫无中医基础的人也能听懂,何况陈瑾呢?尤其是“经常处于紧张状态”这一点,更是点破了陈瑾长期以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伪装。

    一向洒脱自在的陈瑾,其实并非真的那样洒脱自在,大多数时间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

    陈瑾从小由于比较乖巧听话,虽然父母对她并不严厉,但上小学以后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她考第一名。

    陈瑾小学期间就有紧张失眠的症状。如果家庭作业里有一道题目她做不出来,就会整晚脑子里都在想这道题;想着想着又担心这么晚了还没睡着,明天会不会睡过头起不来或是上课没精神;想睡吧,又担心做不出来怎么办……就这样恶性循环,彻夜难眠。

    中学的时候,她更是压力重重,用拼成绩的方式扭转局面,完全靠自己去证明“我比你们强”,学习上一刻也不敢松懈。加上自尊心强怕被人取笑,她就强迫自己在同学们面前不犯错误不出糗,在老师面前表现得几近完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同学们投来异样的嘲讽的目光,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老师每次电话家访时说的都是满意的表扬的话。她总是想做到让所有人满意……

    高中时虽比初中好了些,也不像某些同学那样执着于必须考上某一所名校,但潜意识里总是要求自己事事完美不犯错误,早已养成对自己高要求的习惯。而且一旦和不太熟悉的人接触,就会不自觉地绷紧神经提高警惕,即便到了大学这片自由的天地,也难以放松下来。

    但,这些都只有陈瑾自己知道,从没有人能察觉出来。她实在没想到会被眼前这位师兄一搭脉,就窥破真相。

    陈瑾对他的把脉水平很佩服,但似乎又不想承认,就说:“这个脉的话,不是肝肾阴虚的脉吗?跟紧张有什么关系?”

    许师兄说:“经常紧张焦虑,心情压抑,就会肝气郁结,短时间内没什么,可能就是情绪不好,时间长了暗耗肝血由实转虚,肝虚了再往后就会‘子盗母气’,导致肝肾母子同虚。你现在只是脉象上有了变化,舌象上基本正常,还不严重。”

    陈瑾还想反驳一两句,但一时间竟无话可说。许师兄又笑了笑说道:“你刚才在旁边站了那么久,腰酸吗?”

    陈瑾嘴硬说道:“不酸啊,才一个小时而已。”

    许师兄说:“你就没有放松下来,腰不酸才怪。走了,去吃饭吧。”他说完似笑非笑,径自往餐厅的方向大步走去。

    陈瑾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被看了出来。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要被别人挑出毛病。就如刚才站在许师兄身旁看他给人诊脉治病,也没人要求她必须站着,她却觉得不该平白无故占用他们的板凳;也没人要求她要一直站在那个位置不走动,她却自己觉得来回走动会影响到他们干活,惹人厌烦……

    陈瑾站在那儿静默了片刻,看到针推协会的同学将小帐篷也收起来了,准备抬着桌子走了,她才慢慢挪步往餐厅走去,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爽。

    陈瑾打了饭,找到一张干净的空餐桌走过去,中途一抬头,余光似乎就看到了那位许师兄,她扭头看过去,果然是他正和另一位男生坐在一起吃饭。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这时许师兄正好目光往这边看过来,她忽然就有些紧张,立刻垂着头假装没看见,悄然走到远处的餐桌去吃饭。

    当天晚上,陈瑾又进入了那种如同小学般彻夜难眠的状态。

    明天还能不能去针推协会义诊的地方?许师兄会不会看穿了自己明明看见了他还假装没看到没和他打招呼的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过分……

    过了一阵,陈瑾又想,许师兄是哪个年级的?他的脉诊怎么会那么厉害?自己虽然学过《中医诊断学》了,但只限于纸上谈兵,要到哪里去找人练手,去验证那些脉学知识,积累经验?不会把脉的中医,还算得上中医吗?

    已经习惯了那种紧张的警惕的状态,怎么能放松下来?怎样才算放松下来?任性妄为,只图自己自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还是只做自己想做的,不管别人的看法?

    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直萦绕在陈瑾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反反复复地活跃着她的神经。

    她久不久地看一下时间——两点了,三点半了,四点了……

    隐隐地听到远处传来鸡鸣的声音,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暗暗对自己说:“天都快亮了还没睡着,今天上课肯定要打瞌睡了……”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睡在她邻铺的蒋明明早已收拾好床铺,出去吃早餐了。

    “嘿,小陈瑾,你今天怎么也起那么晚?”对铺的郑瀛起来时看到陈瑾居然还躺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稀奇得很。

    “唉……”陈瑾深深叹了一口气,“昨晚没睡好,天都快亮了才眯了一会……”

    郑瀛问:“小脑袋想什么呢睡不着?”

    陈瑾掀开被子起身,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说:“也没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郑瀛一边叠着被子,一边说:“下午没课,去商业街吃自助吧?我知道有一家自助火锅,很便宜,才19块钱。”

    陈瑾没立刻答应,上了趟卫生间出来后才说:“19块钱的自助餐,能有什么好吃的?再说了,你看我这体格这胃口,去吃自助不亏吗?”

    郑瀛自信满满地说:“没事,你吃得少,我可以把你那份给吃回来。”

    上午上课强行支撑着没有睡着的陈瑾,在美美地睡了个午觉后,就被郑瀛拉到了商业街吃自助餐。

    只是,自从郑瀛带着陈瑾去吃过这顿以素菜和肉丸子为主的火锅后,就发誓再也不会和她一起吃自助餐了。因为陈瑾不仅吃得少,而且是吃到六七分饱后,无论郑瀛再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再多吃一口。她就静静地看着郑瀛吃,鼓励着郑瀛加油吃使劲吃。结果郑瀛自己倒不好意思多吃了,一路上,不是埋怨陈瑾战斗力不行,就是叹息吃这顿自助餐亏大了。

    从商业街回来后,已经五点多了,军训的新生早就解散了,陈瑾又陷入了纠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