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楚子航想。

    他过去曾无数次剥夺他人的生命，现在轮到他了。巨手携带着的力量能够捏碎铁石，同样也能捏碎楚子航的咽喉。

    眼眶因为充血而泛红，眼珠几乎要凸出来。他想要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可是以失败告终。他仿佛听见不远处的嬉笑，带着冷冰冰的讥讽，却又让人感到熟悉。

    全身骨骼发出爆响，已经黯淡下去的黄金瞳再次亮起，像是照彻海底的油灯。

    言灵·君焰。

    最后的君焰，在释放的一瞬间，楚子航已经陷入了昏迷。精神力完全被抽干，失去意识的楚子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领域了。君焰被牢牢控制的时候，其实是漆黑一片的，纯黑色的火焰像是把光热都隐藏起来，爆发的时候才化为灼目的焰色。现在被言灵之力束缚的光和热正挣扎着要从领域中脱离出来，不分敌我地摧毁着一切。

    那个体型庞大的巨人贴脸迎上这剧烈的爆炸，像是一颗加强燃烧弹在怀中激活。它的面庞狰狞，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它没有松开扼住楚子航咽喉的手，但是它已经无法发力，因为它的身体硬生生融化了！

    黑金色的熔岩在它的身体表面绽放开来，像是小蛇般游走着。肌肉融化成铁水般的液体，又在下一刻蒸腾不见。恐怖的高温摧毁了它的生命，随后，爆发！

    狂暴的风浪卷携着滚滚红炎，崩溃的领域旋转着破碎，黑影们本能地后退，但它们纷纷被卷进最后的君焰，身形扭曲着皲裂，一切物质都在熊熊“燃烧”。不受控制的炎浪同样卷起了体重更轻的楚子航，他从悬崖边坠落，摇晃的身影像是秋风扶起的落叶。

    他还是完成了任务，在深陷重围的绝境下。尽管不知道敌人从哪里得到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侍，但是不必在意，因为它们已经尽数湮灭，在楚子航一个人的手下。

    已经昏厥的楚子航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双手。如此想来他的死亡还不算孤单，蜘蛛切和童子切将陪伴他走完这最后一程。他成功了，没有动用爆血，这样他就不会成为死侍，为其他混血种们带来麻烦。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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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河崩坠，楚子航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下。可惜的是他不是羽毛，从数百米的高度直直落在地上，就算以他的血统也必死无疑。上百米每秒的速度会在零点几秒内被地面消解，巨大的动能会让楚子航五脏六腑都粉碎掉，连具全尸都不会留下。

    昏厥只持续了几秒钟，强大的造血机能让他恢复了些许清明。如果能够将刀身插进崖壁，像蜘蛛侠那样将自己固定下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距离崖壁约莫有十几米的距离，周围空无一物，没有东西留给他借力。再强壮的人在空中也无法使出力气，他不会飞，也没有力气释放君焰。

    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作为一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人，这样的结局倒也与他相衬。生命的倒计时快要走到了尽头，他很遗憾自己没有机会再回顾一遍自己的人生。

    楚子航习惯把日记记在大脑中，每天都要回忆一遍，以防止人脑的消磁机制将他们遗忘。现在那些秘密要随他一起被带进坟墓了，很快他自己也会被遗忘。

    很早以前他的生活同样平淡如水，尽管在别人眼中已经光芒万丈。有着富爹美娘，帅得能刷脸吃饭，成绩优异，羡慕他的人数不胜数，仰慕他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如果这样的生活能维持下去，应该是所有人都渴求的人生吧？

    直到那个雨夜，名为奥丁的神明夺取了他父亲的生命。他人生的转折点从这里开始，就这么奋不顾身地走进了龙族的世界。心底复仇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燃烧，但是直到他生命耗尽，仍再也没有找到他存在的痕迹。那个骑着八足骏马的身影如梦魇般萦绕在他的心底，与之相伴的是他父亲挥刀向神的背影。

    在外人看来他也许坚强和勇敢是他与生俱来的品质，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懦弱。他在恐惧的支配下开着那辆迈巴赫仓皇逃窜，留下他的父亲独自面对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只是上天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能够直面自己的悔恨。

    后面的故事乏味可陈，他是卡塞尔学院历史上少数的主动找上学院的学生，兴许是沾了他父亲S级血统的光，他被誉为“A+”级学生。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狮心会会长，参与了杀死大地与山之王的行动，……哦，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时至今日他仍然说不明白夏弥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她从一开始对他的接触就只是因为奥丁的烙印么？她在人群中潜伏了这么久的时间，从始至终都不曾真的在乎过他么？她说龙和人一样，最开始也是降临在世间的孩子，那么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那个空旷而整洁的出租房内，她也会感觉到……孤单么？在BJ地下铁拔剑相向时，她也会觉得……悲伤么？

    于是他到死也没能对父亲说出一声“对不起”，也没能向夏弥说出一声“喜欢你”。他总是这样把心事深藏起来，正因为这样他才能领悟到一个道理，悔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情绪。他这一生形同困兽，在过往的泥泞中挣扎不得出。

    “妈妈，以后会是谁，提醒你热一杯牛奶喝呢？”

    楚子航最后想。他总觉得那个带着眼镜、梳着中分的男人不靠谱，尽管他承认这个继父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就算是妈妈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会痛苦不已吧？楚子航不敢想象她收到自己的死讯时会是什么反应，她会和继父生下一个儿子取代自己的位置么？真希望……她能够快些忘掉自己呢。

    他不信神，但他其实挺希望人死后灵魂会上天堂。这是很久以前就在宗教信仰中就出现过的概念，寄托着人们与死者重逢的愿望。

    于是楚子航微笑着闭上眼。

    月光如水水如天，稀似去年。孤影人瘦月如弦，人生苦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