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工辛役苦

作品:《援明传

    众少年咬紧了牙关。

    可是长期的吃不饱,又怎能坚持多久,一番扑腾后渐渐歇菜,只能靠着木板的浮力随波逐流。

    潮水渐渐跌落,江水渐渐变的湍急。

    栖霞山的大湾已到,长江转道东北,北岸变的更加遥不可及。

    有几个少年开始惊慌,频频询问邢亮。

    邢亮也有气无力,轻轻的说道。

    “在衣服撕一块布条,把自己绑在板子上,别再说话了,省点力气。”

    大家依言照做,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已经西斜。

    满脸麻子的少年突然一声惊呼。

    “亮哥快看。”

    邢亮吃力的睁开眼睛,一大片黑影出现,江岸已近在眼前。

    这里水面已经变得平静,原来长江在此地又转向东南。

    大大的回流湾将众人卷了进来。

    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了岸,兀自喘息不已。

    良久,明月已经下山,东方也渐渐的现出了鱼肚白。

    恢复了气力的邢亮仰天哈哈大笑,这种脱离牢笼的畅快感让他感觉重获新生。

    “你们是何人?”

    突兀的,江岸边草丛中传来一句问话,没头没脑。

    十几个躺着的少年惊坐而起,警惕的盯着前方。

    “咦!”

    随着一声咦,草丛中钻出一名汉子,借着微亮的天色,与亮哥儿大眼瞪着小眼。

    邢亮也看这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汉子转头,朝着后面草丛中说道。

    “姜爷,是苦力营的几个娃子。”

    姜爷便是老船夫,名叫姜大海。

    哪日凿船上岸后一直沿着江岸边寻船渡江,可是交通早被切断,怎么可能找的到船。

    便一直往上游寻找,直到走到了这里。

    没想到碰上了邢亮这一伙人。

    船上的红衣大炮便是苦力营搬上船的,船夫自然对这几个半大的孩子印象深刻。

    都是苦命人,又都是刚刚逃出清兵的魔爪,相互之间很快放下了戒心,各自攀谈。

    当知道少年们来江北是找义兵的,姜大海顿时一阵懊恼。

    一门心思想着去江南投义兵,没曾想少年描述的江北义兵才是真正的天兵神将。

    双方很快达成了共识,结伴而行。

    有了十几个少年的加入,一路上逐鸟摸鱼,倒也算勉强饿不死,加上得知江北也有义兵,走起路来便大胆许多,不再东躲西藏。

    翌日天明,刚走一里多路,前方一个集镇出现在道旁。

    两边的房子很齐整,像是新建,早点铺子烟雾升腾。

    有人在摆摊售卖夜间刚捕获的鲜鱼,有人在售卖刚从田间地头拔出的小菜。

    还有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售卖针头线脑。

    这种情况在如今的世道着实少见。

    二十几人皆都放慢了脚步,小心的往前走。

    胆小一些的几个少年更是做好了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

    也不能怪他们,长期的鞭挞和管束,早已使他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不是人人都是邢亮这种异类。

    越来越近,邢亮发出一声惊呼。

    “姜爷,你看他们头上。”

    姜大海眼睛一亮,原来集镇之上竟然一个金钱鼠尾的都没有,大部分都是将辫子剪了头发随意披散着。

    少数几人剪的十分彻底,像是个光头。

    此处定然没有清狗,不然这些人的头颅怕是早已搬了家。

    胆子变大了些,众人走入集镇,姜大海找了一个货郎攀谈。

    集镇上的人见来了一群头顶金钱鼠尾的人,有些警惕,头前的一个少年撒腿便往西边跑。

    攀谈许久,姜大海问明白怎么回事后,拎着自己的辫子喜滋滋的回来了。

    众人皆疑惑的看着他。

    姜大海喜上眉梢说着。

    “亮哥儿,这里真有义兵,那货郎看我们有辫子,不愿多说,我索性向他借了把剪刀把辫子剪了。”

    “告诉你们,这里的义兵可厉害了,叫什么汉家军,军营就在前边。”

    众人眼中都冒出了光。

    希望这种东西,一旦被点燃,哪怕是焚烧了自己,也会甘之如饴。

    特别是这十几个少年,哪夜在应天城下做工,亲眼见识了炮火的威力。

    那照亮天穹的火焰,也照亮了他们的内心。

    邢亮当即撒开了腿,跑到货担前,深深的朝货郎施了一礼,拿起剪刀,将自己的辫子剪下。

    众人也都施礼后向他借用剪刀。

    等全部将辫子剪完,货郎才说道。

    “听说你们是来投军的,老头子就多说一句,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从没见过汉家军这样好的军队,娃子们都好好干,这天下啊,以我观之,必为汉家军所取!”

    众人也齐齐朝着货郎抱拳拱手,连声言谢。

    正自攀谈时,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当先一骑见集镇并未混乱,松了口气,朗声问道。

    “刚刚听小二子报告,说集镇上来了一群清狗,有人看见没有。”

    集镇上的人齐齐施礼,随后指向了姜大海一群人。

    来将皱了下眉头,看看众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的辫子,便了然了几分。

    有些东西是做不得假的,这二十几人身体单薄,面黄肌瘦,若是清军探子倒真是见了鬼。

    骑将朝众人拱拱手,告辞一声,拨转马头准备离去。

    邢亮赶紧大喊一声。

    “将军请留步。”

    骑将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邢亮施礼后说道。

    “我等皆是被清狗所害,近日才脱身,便是想找义兵投军,恳请将军收留。”

    骑将看看这二十几人,估计连招兵的第一关都过不了。

    笑着说道。

    “少年人有报国之心自然是好的,但我汉家军对士兵要求非常严格,诸位怕是过不了,还是请回吧。”

    说完便欲离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继续说道。

    “诸位是才来此地吧,若是无处可去,东边的仪征,北边的六合,西边的浦口都可以去,找到当地主官,说明情况,他们会有救济,若是想定居此地,会分田给你们。”

    “若非本地人,只需报流民即可,我汉家军取消了贱籍,大可不必忧心以后没有个好出身。”

    这几句话虽然一目了然,但其中包含的信息让姜大海徒然的呼吸一滞。

    因为关乎民生,关乎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和朝廷?

    邢亮年轻,自然不明白这些话中施行的政策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需要明白,他历经艰难,可不是来当个小民的。

    “军爷且听我说。”

    “那日我见到你们炮轰应天城,便发誓定要投军,我们在应天采石矶下的江,自江中漂了一夜,昨日晨间才爬上了岸,望军爷念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让我试试。”

    说着便跪倒在地。

    后面的小伙伴见状也齐齐跪倒在地。齐声说。

    “我们也是。”

    骑将有些动容,如今的天气江水已经有些凉了,泅渡长江过来投军,光这份毅力和勇气便令人赞赏。

    倒是有心想帮助他们一下,但军纪不可违,他也不能擅自做主。

    思索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他不能作主,但是军营里昨天来了个能作主的。于是说道。

    “好吧,你们且跟我来。”

    原来这里是北路军新建的军营,依据卢传廷的指示,北路军可以自己募兵。

    此处三面皆有县镇,加上大片的无主之地,陆康便将军营选在了这里。

    因为需要采购一些物资,便跟周围的渔民打了招呼。

    让他们捕到鱼后便拿来这里卖,汉家军价格公道,大部分时候都是渔民们占了便宜。

    而且有汉家军军营的地方,自然比别处安全。

    渐渐的,便形成了集镇。

    军营就在集镇前方不远,骑将是第一军第一旅的连长兼新兵教导,名叫张学智。

    放缓马速,带着众人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了。

    穿过重重小营盘,中营出现在眼前,张学智让众人在门前等候,自己进去报告。

    不一会,营门打开,温良在张学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见到当前站着的少年,温良一愣,随后开口问道。

    “你是亮哥儿。”

    那段录像他反复看过好几次了,对这个被同伴唤作亮哥儿的少年印象尤其深刻。

    刑亮也是一愣,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一时竟忘了答话。

    张学智轻咳一声,说道。

    “这是我们的旅长,主管我汉家北路军一切军务。”

    众人闻言齐齐跪倒在地。

    温良赶紧上前搀扶,随后又问道。

    “你是不是亮哥儿。”

    不待邢亮回话,后面人群中有的少年先说道。

    “军爷,你怎么认识亮哥儿?”

    温良摸摸他们的头,笑着说道。

    “自然是识得的,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保证管饱。”

    温良尤记得这帮苦命的孩子天天饿着肚子。

    先让他们吃饱再说。

    邢亮此时也回了神,跪倒在地说道。

    “我想参军,求将军成全。”

    温良也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

    “先吃饱肚子,养好了力气,才能参军,起来吧。”

    闻言邢亮只好起身,温良带着众人往食堂而去。

    留下了满头雾水的张连长!

    当热腾腾的早饭送到了桌上,众人喉咙皆都吞咽不止。

    虽然已经饿的不行,却没人动筷。

    他们早已学会了忍受。

    一少年看着米饭惊讶的说道。

    “居然是干的。”

    早上吃稀饭他们都从来不曾奢望,没想早饭居然是白米饭。

    温良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说。

    “敞开了吃,以后每天都是干的。”

    一旁的姜爷抹了把泪,突然跪地说道。

    “将军,我有军情禀告。”

    “哦!?”

    温良有些好奇,因为没细问,以为这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定然也是苦力营的。

    当听完姜爷的叙述,不由肃然起敬,感叹道。

    “民间多义士矣!”

    起身对姜大海施了一礼,说道。

    “姜爷高义,令人敬佩。”

    姜大海哪里敢受他的礼,赶紧侧身让开。

    众人坐定,示意大家吃饭,边吃边聊。

    刑亮等人再不扭捏,端起海碗便是一阵猛扒。

    等众人吃完,温良才问道。

    “可知尼堪的板船今日到了何处。”

    姜大海是老船夫了,捏着指头算了算潮信。回答道。

    “不出意外,昨日晚间应该已经靠了外金川门码头了。”

    温良抬起胳膊看看手表,早上八点半,若是昨夜靠港,今日就要将大炮抬上城墙。

    叫来一个警卫,让他们安排邢亮等人的住处,匆匆起身前往中营。

    经过通讯员的沟通,在浦口附近的巡逻小队有一个班,携带有一门迫击炮,20发榴弹。

    摧毁几条船,一门炮也够了,于是下达了炮击命令。

    可是巡逻班赶到浦口后,并没有见到板船。

    跟姜大海再三确认后,温良命令各地的巡逻小队密切注意江面。

    最后在龙潭发现了这批板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是因为姜大海等人行为彻底激怒了尼堪,将船夫召集到一起,严刑拷打之下,终于有人承认,知道那片江滩的存在,只是全部默契的没说。

    尼堪恼羞成怒,一下子砍了大半船夫,若不是那名谋士阻止,估计一个都不会剩下。

    剩余的船夫将船行驶到龙潭之时,知道这里是浅滩芦苇荡,且水道复杂,竟然全都默契的弃船跳了水。

    如此全部的船便趴了窝,谋士只好让交通船去应天接些船夫过来。

    真是!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得民心者不用求。

    失民心者剩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