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绵羊化狼

作品:《援明传

    果然,老钱的脸上已经苍白的毫无人色。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言辞这么犀利,这已经不是不留情面。

    简直就是扒光了遮羞布在大力的挥鞭。

    望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老钱,少年忍俊不禁,继续笑着说。

    “钱尚书不必紧张,回去告诉你们的摄政王,江东之地已经尽入我手,江淮之间估计也用不了多久。我自六月底起兵,如今也不过三个月而已,该见的他也见到了,不该见的也可以想象一下,比如我是如何两个时辰内拿下采石的。”

    “告诉他,不要心存侥幸,若是想活命,便拿出些诚意来,若是再这么自大无知,七日后,我便破城,其余人不一定杀,但是摄政王和那一干贝勒贝子,断断没有活命的机会。”

    “还有,即便他把这应天城里的八十万人全部赶上城头,我要摧毁也只在弹指之间,当然,如果他这么做了,清廷必然会立刻覆亡,连堂堂的摄政王都如此的不顾脸面,我相信天下定会群起而攻之。”

    说完看着脸色苍白的老钱,依旧恬静淡然。

    而少年在老钱的眼中,不再是唇红齿白,人畜无害的样子,即便他笑得很想让人亲近。

    顿了顿身子,整理了紧张的情绪,老钱还是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

    “不知道将军是何方神圣?”

    少年缓缓走到堂中,背负着双手,轻声的一叹。

    “钱尚书真想知道?!”

    老钱一愣,当然想,谁不想谁是孙子。

    拱手间弯下腰,神态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少年淡然的眼眸直视老钱,声音有些缥缈,一句话,让老钱如坠冰窖。

    “你的如夫人救了我的三叔,钱尚书不妨猜猜我是何人。”

    悚然间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少年,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此人称呼卢象晋为三叔,不用猜已经八九不离十。

    刚刚风干的虚汗又冒了出来,比之刚才更多,真不该提这个问题。

    谁想知道你是谁,谁就是孙子。

    柳娘搭救卢公的义举突然之间就变了味道,假以时日,此人必是清廷大患,到时他如何自处。

    老钱保持着弯腰低头的状态许久,鼻尖上点点汗珠已经挂不住,身躯微微的颤抖,但是他依旧心存侥幸,只是发出的声音已经有些走形。

    “将军真是督爷后人?”

    少年轻轻拍了拍老钱的肩膀,差点让他站立不住,声音近在耳畔,却如同在天穹飘荡。

    “自古红颜多薄命,特别如柳先生这般的绝世红颜,还望钱尚书莫要负了先生。仔细想想,先生因何故离家,想必尚书心中自有答案。”

    称呼柳如是为先生,自然是赞赏她的民族大义和侠骨柔肠,老钱不是呆子,怎会不知其意,心中的恐惧慢慢转变成了愧疚。

    一声哀叹,自己不如柳娘多矣!

    少年人嘴角绽开了笑意,朝门外的警卫招了招手。

    “送送钱尚书。”

    警卫敬礼后领命,朝老钱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然跟着警卫走出营门,回首眺望,心中似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持在手中的节杖,随风飘荡的羽翎变得十分的刺眼。

    将他送到营外的警卫朝他敬了个礼,声音清朗,精神十足。

    “钱尚书慢走。”

    踉跄远去,来时忐忑不安,回时惊魂不定。

    望着老钱越走越佝偻的背影,警卫的声音远远传来。

    “少帅说过,人只要想把事情做好,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音色清亮,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

    老钱的身形顿住,久久无语,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咒。

    微风吹起了灰尘,空气中血的味道已经化作了腥臭,点点的红斑仍在,逝去生命的躯壳已经被拖去掩埋,但碎肉依然散落一地。

    全身黑羽的鸟儿争相吞食,似乎很是满足,呱呱的叫着表达它们的喜悦,展翅间露出了翅膀下唯一的一点白羽。

    原来被叫做乌鸦的鸟儿,并不是通体透黑的。

    藏在腋下不愿意示人的那一丝丝白色,有可能是良知,也可能是忠诚。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自诩高尚的文人把这一点点白色给弄丢的呢!?

    老钱终于回了神,缓缓往城门走去,身形渐渐变的直溜了些,只是弯腰太久已经形成了习惯,突然间才感到自己居然不能完全的抬起头。

    围城依旧在继续,城内的不安分子愈发的蠢蠢欲动,仙鹤门前,聚集了大量的壮汉,吵嚷着出城,清兵的屠刀已经出鞘,壮汉们肩上的扁担也横握在手,冲突似乎在转眼之间便会爆发。

    两个人从城门外的旷野狼狈的走着,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胸前也有道道伤痕,声音有些嘶哑,虽然软弱无力,但依旧能够听清。

    “快开城门。”

    城头上的小卒往城外望去,并未识出二人,于是朝着城下的‘牛录额真’大声呼喊。

    突然的喊声让对峙的双方皆是一愣,牛录收刀入鞘,急步往城上奔去。

    城外的两人已经来到了城下,当看清了他们的面容时,牛录一惊,这是正蓝旗的甲喇额真。

    吊篮被放下了城墙,费尽力气终于坐稳,随着吊篮缓缓升起,身子慢慢放松,两人长舒了一口气。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博洛贝勒,看着自己派出去的爱将只剩了两人回城,暗之庆幸当初没有从东面突围。

    瓜尔泰也跪倒在贝勒爷面前轻声的抽泣,他麾下的五个牛录全部葬身江南,只余他一人逃回了城。

    博洛细细的询问了城外的状况,当得知江南真的只剩下应天这一座孤城时,面色变得如同猪肝,最后一丝侥幸烟消云散。

    这时候跪在瓜尔泰后边的人抬起了头,轻声的说道。

    “贝勒爷,咱们撤出江南吧,这应天守不住的。”

    博洛闻言一愣,一直以为此人是瓜尔泰的随从,细看之下,不由更加胆寒。

    李成栋抹了抹脸上的黑泥,好让贝勒爷认出自己。

    博洛腾的一下站起,汉军旗李成栋部足足五万人马,怎么也是如此狼狈的孤身回城。

    嘴角牵动,尽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只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战栗。

    “你怎么也全军覆没了?”

    李成栋跪伏在地,磕头不止,告罪不已。

    如今的他没有军队傍身,在清廷中估计混不下去,唯有得到了贝勒爷的原谅,方有一线生机。

    看着自己麾下倚重的两位将军,博洛的心慢慢的下沉,叫人把他们带下去休息,端坐在城头久久未动。

    城下闹事的壮汉们已经歇火,但却不肯离去,三五成群的坐在街道旁边,他们本就是靠苦力求生,一日没有进项便可能挨饿,何况城禁已经足足半月,如何能让他们活得下去。

    刚刚进城的两位将军,在小卒的领路下缓缓的走下城头。

    转过拐角,一个带着瓜皮小帽的青年,迷离的眼神中带着一脸的慵懒,倚靠在墙边,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城禁之下,只有这些公子哥才会四处游荡,寻找乐趣,小卒自然当作没有看见。

    李成栋瞧见这人,谄媚的表情浮上了脸庞,轻轻点头。只是他掩饰的很好,并未被小卒看到。

    少爷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的跟在三人后边。

    等他们走进了客栈,转眼间已消失在街角。

    限定日期越来越近,后面派去的使者,无一不狼狈的回来,摄政王也不知外面的这支军队到底想要什么,问也不肯说,只说他诚意不够,真是令人恼火。

    面对他们犀利的火器,连被称作智囊的范文程,也想不到办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确实失去了意义,这让摄政王不得不考虑退路。

    连日来的焦虑让他变得的有些暴躁,加上博洛带来的消息,几乎让这个饱读诗书的王爷,变回原始的女真人。

    跪在下面的一干臣子们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王爷发泄怒火的对象。

    心中默念着无量天尊、阿弥陀佛。

    一群背离了祖宗的家伙,死到临头才想起自家的神佛,真是可笑。

    时间在沉闷中度过,每一秒都是煎熬。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殿中的平静,拜音图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让摄政王精神徒然一振。

    今日的长江上面,一派壮观的景象,在尼堪的团龙大纛的率领下,上千艘大小船只几乎要把长江堵塞。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船,因为孔师爷并没有说谎,尼堪真的去把江都水师收编了。

    船队的尾部还在栖霞,头船已经靠泊在狮子山码头,上上下下的清军水师足有上万人。

    高兴的摄政王大人拍着尼堪的肩头,对这位侄子赞赏有加,若不是担心江湖气太重,无法维持道貌岸然的形象,他一定会给尼堪起个‘及时雨’的诨号。

    沉闷了许久的文华殿终于热闹了起来,今日的大臣全部化身成了一个个智慧的男神,就撤退方案便一下子拿出来十多种。

    有说撤去江北的,有说进入江都的,还有说马上拿下刘泽清,紧守应天静待时变。

    只是贝勒贝子们蚕豆大的脑袋,实在不宜出谋划策,最后大家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范文程身上。

    生死存亡之际,绿油油的老范自然不会拿捏。

    赶紧献出了自己的奇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