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品:《云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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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西路最北面有座宅子,年代久了些,不算大,可看外形和内部构造,建的时候也是极尽奢华。[www..l]门口雄雌石狮相呼应,桃木雕花的大门时日久了泛着旧,推门进入,庭院,花池,厢房,一应俱全。只是搁置的时间太久,眼下场景已经不复从前光鲜亮丽,处处显着凄清萧索。

    霍晋松就站在院中间,澄净的天,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木屑气。路东从外面跑进来,小声道:“爷,人都到齐了。”

    霍晋松心情大好,转了身笑脸唤他:“东子。”手顺势搭在路东的肩膀上,路东睁着一双眼睛不敢闭,仔细听他讲:

    “你这脑子挺灵巧,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他将手又放下,背手而立:“这地方我交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换个新样出来。”

    路东傻了一样张着嘴,霍晋松看他可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留下句:“熊样!”之后离开了。

    随着路东来的工头溜进园子,拍一下路东僵硬的身子,小心的问:“这位兄弟,咱们啥时候开工。”

    路东瘪着一张嘴,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来,半响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句:“现在!”

    ******

    媚儿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娇媚的眼,娇嫩的脸。她把头发弯了个髻别上只钗细细的端详自己。这辈子,她最爱这张脸,手指摸上脸颊,在过几天她就22岁了。时间弹指一挥间,她身子折进坊子已经4年,她想起花轻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对她讲:

    “丫头,你这张脸让人由美生怜,可也是苦情的命。”

    她那时不懂,她生来没有名字,不知父母,不知家世。花轻盈说她命薄,给她取名媚儿说这名字将来会有人疼惜。

    她多欢喜,逢人就介绍,我叫媚儿,娇媚的媚。

    她见到唐大海时也是这样介绍自己的。细细算来她与唐大海也纠缠了三年,他是个跑外的商贩,平生第一次寻乐就是碰见媚儿。

    媚儿的手覆上眼睛,脑海中回想起三天前见到的唐大海。

    彼时她倚在唐大海的怀里给他叙事,她最爱叙坊子里的事,听见的,看见的,好笑的,生气的她全都讲给他听,一字不漏。

    她讲的累了,起身去拿茶杯,就听见唐大海的声音:“媚儿,我要成亲了。”

    她心中细细的品味他的话,觉得那是句玩笑,她不理他,举杯喝茶,杯子却从手中溜走了,摔在地上,声音撞碎了媚儿的心。

    她笑起来:“爷,你又逗媚儿!”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她的笑像洒掉的茶水慢慢塌下来,唐大海的声音又袭进来:

    “媚儿,这次是真的,我要成亲了,三天后……”

    铜镜里的人苍白着脸,闭眼不语。媚儿气自己,她该听他说完的,不该逃命似的跑出来,总要知道他娶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要知道她输在了哪里。

    窗外是黎明前的乌青,她瞅着那抹料峭的青。再过一个时辰,阳光就能来了,再过两个时辰,花轿就该敲锣打鼓的来了,哦,现在兴许不叫花轿了,应该是四个门四个轮的车子,车前绑着大红花,车身贴着红喜子。

    多么好看!

    可她还是喜欢坐花轿,四方的小格子,红绸盖头,颠啊颠。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鸟。

    君若长相惜,妾必长相守……

    她嘴里哼着歌谣,一步一步的踏出阁子。身后是她住了长久的地方,她什么也不想带走,房间里都是唐大海的东西,太重,她怕压得喘不动气,如今这一遭,她要自己做主,不能再苦了自己。

    她穿的是第一个月拿到月钱时置办的衣服,头上的钗是花轻盈送她的,那时她说:“媚儿,女人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乌青的天,东边窜出来一束光,映在媚儿瘦削的脸庞上,她没哭,一滴泪也没流,她想着若是到了那边,阎王爷见他满脸泪痕会不高兴的――她还寻思着在那头也找个靠山呢。

    她站在井边,耳边、脑中突然出现她与唐大海。

    画里,她一身红衣立在他身前,他浅笑着执了她的手放在心口,轻声唤她:“媚儿。”

    她心里隐隐泛着疼,想起唐大海最常说的一句话:

    “媚儿,如若可以,我愿意许你三生三世,不离不弃。”

    她笑起来,唐大海许了她太长时间,她等不得也等不起。如今,索性抱着这句话重投胎,下一世,兴许她不再为情伤,做个老实人家的姑娘,等着个老实的男人。

    鞋子踏上井边,她重新哼着曲: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鸟。”

    “君若长相惜,妾必长相守……”

    她做了一段够长时间的梦,如今梦醒了,不痛不痒,只觉得一颗心再无牵挂,如此这般,多好…多好……

    ******

    清晨的花轻盈在阳台上亮嗓子,云翎在梳头,月玫仔细的描着眉,院子里瑶瑶和锦瑟在嬉闹,不小心撞了元福手里的菜盆子,打翻了,青菜散落一地。(www..l)元福哀怨:

    “得,这又要重洗了不是。”

    锦瑟呵呵呵的拉着瑶瑶赶紧跑了。阳光散下来,照的院子里亮堂堂,花轻盈拉着云翎去吃早饭,脚步踏进院子迎着清晨的明亮。

    青碟急忙的跑来,声音颤抖着,扑到花轻盈面前咚的一声跪下来,膝盖磕在地上砰的一声响,她哭的伤心,扯着嗓子喊:

    “姐姐……姐姐……”

    花轻盈抖着身子不敢去扶,青蝶抬起哭花了的脸,声音悲伤的出不来,就使劲的喘,使劲的呜咽。

    花轻盈气急了,双手死命抓着她,破着嗓子问:“说话!”

    青蝶喘匀了气,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媚儿…媚儿没了…”

    云翎直到看见媚儿的身体从井里捞上来之后还是不敢相信。周围都是哭声,花轻盈更是瘫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哭声扰的她乱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她瞅着媚儿毫无血色的脸,那张脸昨日还笑嘻嘻的给她弯头发,她把手放在头发上,没错,媚儿给她做的卷发还在。

    她不敢相信,走上前去摸媚儿的脸,冷的像是冰碴子。她把手收回来咬在嘴里,牙齿用了力,眼泪就跟着掉下来。她努力吸吸鼻子,用手去拽媚儿的衣服,小声喊:

    “姐姐,你快喊她起来!”

    “媚儿姐,你快起来!”

    面前的人没有反应,僵硬着脸,僵硬着身体,紧闭着眼,毫无生气。

    她的心一下子塌了,咬着手使劲的哭,觉得撕裂般的疼,她用手扯地上的人,绝望的喊:“为什么啊…姐姐!为什么啊!”

    她坐在媚儿身边,用力扯她,哭的像个傻子。花轻盈心里也万分难受,捶着胸口慢慢说:“我早说过唐三靠不住你就是不听我的一颗心非要撞南墙……”

    她觉得说不下去了捶着胸口一下下的喘。青蝶站在她旁边,姐妹们都哭成泪人,她心里酸的太难受,絮叨着说:“我听说唐三近日里要成亲了…我知道媚儿必定心里难受…可谁承想她竟狠心这样了结了自己……”

    花轻盈听了这话更是悔恨,最近她身子不舒服,没心思注意她。她知道媚儿的性格,她爱了唐大海三年,唐大海却只当她是温柔乡,只许她诺言从不真心赎她出坊子。

    早前她提醒过媚儿不要陷得太深,可惜没用,如今,他要与旁人成亲,媚儿如何受得了!

    花轻盈心里苦涩的厉害,千言万语都换不回来人,她哑着嗓子一句句的念叨:

    “这是何苦!何苦啊……”

    月玫走上前去把云翎拉起来,呜咽着说:“人走了,你这样叫,她如何安心。”

    云翎眼前晃,媚儿和她的种种场景就跟着晃……

    “坊子里可住的习惯?”

    “翎儿,你可有心上人?”

    “这女人的滋味你只尝了十分之一……”

    “吃了我的粥,可是要吐实话的。”

    “翎儿,若是回到皇帝那会儿,你没准就是娘娘呢,呵呵呵。”

    呵呵呵……

    媚儿的笑声就在云翎的耳朵边晃,两行泪掉下来,灼着脸,伤着皮。

    锦瑟站在一边边哭边骂:“我定要去问问那唐三,这么个人没了,他可还成亲的下去!”

    云翎耳边就一直是这句话:人没了,他可还成亲的下去!

    她两只手攥的紧,只觉得胸腔里怒火越攒越多,几乎要将她烧起来。元福站在一干人身后小心的擦眼泪,他会开车,又识得路,云翎走到他身边拽着他的手臂,二话不说就出门。

    她想要去见唐大海,媚儿临死没见上他一面,她总要代她去见见,一面也好。

    ******

    广南路上热闹非凡。唐家今天举行盛大的婚礼,新娘子是云亨商铺的李姓小姐。

    上午

    唐家一派喜气洋洋,红色充斥着整个房子,唐大海已经一身新郎装杵在门口有些时间了。唐家父母激动万分,母亲走到唐大海面前把他的礼帽摆正。

    又过了些时间,远远听见有奏乐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唐大海和唐家父母出门迎接,见着一帮人围着吹吹打打,婚车行的缓慢,大红色花衬着黑色锃亮的车身,远远能看见车后座坐着娇羞的娘子。

    人群行至唐家门前,喇叭大嚓冲天响,人们笑容满面,迎着阳光场面热闹非凡。

    唐大海打开车门将新娘子迎下来,新娘子头戴红绸,一身红服衬着曼妙的身材,娇嫩的小手搭上唐大海的,周围祝福声欢呼声不断。

    唐家母亲走到唐大海面前,激动的泪流满面,幸福道:“海儿,祝你们百年好合!”

    云翎远远看着,看那人头攒动,看喜车上大红的喜带,那红像一抹艳红的血敲打着她的神经。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唐大哥,恭喜恭喜啊!”

    “祝你们幸福,早生贵子!福禄双全!”

    她听着那些人的欢呼声突然又想起媚儿成日里呆在阁子里的场景:

    “翎儿,三爷又给我带新样了,我拿给你试试?”

    她闭闭眼,眼泪就顺着先前流的轨迹流下来。她忽然觉得恶心无比,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是后院厨房的泔水,腐烂恶臭到了极点!

    云翎擦一下眼泪,媚儿双眼紧闭躺在冰凉地上的景象和眼前大红冲天的景象不断交错交错,她双眼燃了火,不顾一切冲向人群中!

    人群围的结实,她不顾一切的挤进去,扒着人群死命的喊:

    “她死了!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卷在奏乐里,欢呼里。有人扯她的衣服她用力甩掉,有人拽她的胳膊,她拼命挣开,她死命的往里冲,扯着嗓子声嘶力竭:

    “你难道半点愧疚也没有?她那么爱你,你如何对得起她!”

    她边哭边喊,声音颤抖又撕裂,人群中有人使劲推了她一把,她身子跌下来,却还努力的喊着:

    “她死了!媚儿死了!你知不知道!”

    声音被奏乐声湮灭,像一小团哑火,刚开始燃就熄灭了。眼前的人群渐渐离她远去,簇拥着嬉闹着捧着一对新人进了屋子。大门外的下人见她坐在地上,怕搅了今天的局,大门缓缓关上。她就这样隔着一扇门听着屋里的奏乐震天响。

    她突然哭着笑起来,膝盖上磕出血迹她也不在乎。

    她把双手捂在胸口,小声的呢喃:

    “姐姐,你为何要爱他……”

    “为何要爱他……”

    如若不爱他,你依然活的很好,如若不爱他,你依然爱笑爱闹,如若不爱他,你就不会真的忍心一头栽进冰冷的井水里,永生不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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