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黄云
作品:《野夫提刀录》 最新网址:www.xs.fo</p>“秋杀”之气充斥每一寸空间,吸入口鼻都带着一股萧瑟死寂的味道。
高见继续赶路。
沧州古战场的形成,源于昔日“天坛大祭”出错,导致天地间的“秋气”失控坠落于此,破坏了四季轮转,使此地永恒笼罩在肃杀衰败的秋意之中。
偏偏此地又是上古一处决战之地,埋骨无数,据说有九千万战士在此被砍头坑杀!
滔天的怨气,加上永不消散的、主肃杀与归藏的“秋阴之气”,二者结合,产生了可怕的异变——竟使得原本深藏地底的黄泉,因此上浮,甚至部分河段直接暴露在了地表!
平日里,镇魔司的主要任务就是镇守这些黄泉缺口,清理因此溢出的死灵和魔物,防止黄泉死气进一步侵蚀阳间,那尊被镇压在此的“三千年蝉”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莫非是黄泉的缺口扩大了?还是有更可怕的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怀着这些猜测,高见加快了脚步,朝着记忆中镇魔司和各大世家通常驻扎的区域——那片位于古战场边缘、相对安全、由几座孤峰构成的峡谷地带赶去。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的死寂感越发浓重,甚至连那些游荡的低阶死灵和怨念都稀少了许多,仿佛被某种更恐怖的存在吓得不敢靠近。
终于,高见抵达了那座熟悉的峡谷。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紧锁起。
空无一人!
原本应该有的旌旗招展、营帐连绵、修士巡逻、法阵光辉闪耀的景象完全没有出现!
几座孤峰依旧矗立,峡谷入口处原本由镇魔司设立的警戒石碑还在,但原本应该在此驻扎的营垒、帐篷、辎重……全部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些曾经搭建过营地的痕迹——被压平的枯草、熄灭已久的篝火残骸、以及一些丢弃的杂物。
镇魔司的人,不见了。
水家的人,不见了。
所有据说前来增援、探查的沧州世家高手们,全都不见了!
整个峡谷,死寂得可怕,比古战场其他地方还要安静,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又仿佛所有人在瞬间被某种力量抹去,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或撤离的痕迹。
“闹呢?”高见忍不住低语一句,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感知瞬间铺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没有战斗残留的能量波动,也没有血腥味……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这些人接到了某个紧急命令,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悄无声息地集体撤离了,并且还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以至于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但这怎么可能?水家老祖,十境炼气士,沧州顶尖战力,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带着所有世家精英和镇魔司队伍走得如此干净彻底?甚至连最基本的留守人员或者传递消息的符箓都没有留下?
如果真有这种事情的话,李俊会不知道吗?李驺方会不知道吗?不可能的,但他们没有提前告知高见,说明这里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所以没有告诉高见。
高见的心沉了下去。
这反常到极点的空旷,比直接看到惨烈的战场更让人心悸。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里发生了某种远超预料、甚至让十境修士都感到无能为力、必须立刻做出决断的变故,而这场变故,很可能就与那上浮的——黄泉有关。
面对这空无一人的诡异峡谷,高见虽觉蹊跷,心中却并无太多惧意。
恐惧往往源于未知,而对于“黄泉”,高见恰恰是知情者,甚至是某种程度的掌控者。
昔日幽明地之行,他不仅亲身踏足黄泉之畔,更是在黄泉周围画图镌刻神韵,乃至于被夏忧蠹带着,深入那死寂归墟之地与元律会面。
其后在幽明地藏经阁的许多时光里,他阅读了大量关于幽明地在黄泉研究之中的古老秘典,对黄泉的本质、运行规律乃至如何利用其力量,都有了远超常人的深刻理解。
寻常修士视若洪水猛兽的黄泉死气,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需要谨慎对待、却又熟悉无比的特殊“环境”。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黄泉对于没有对应法门和足够实力的人而言,依旧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其蕴含的归寂、消亡之意,足以侵蚀万物生灵。
高见站在原地,细致地扫描着峡谷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
他试图从那些几乎被时间抹平的营地痕迹、从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波动中,找出那些人撤离或消失的线索。
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主动撤离,还是被迫转移?如果是撤离,为何如此彻底匆忙?如果是遭遇不测,为何没有战斗痕迹?
线索太少,如同迷雾。
“看来,答案还是得去地下找。”高见低声自语,目光投向了地面。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也不知道邹束那小子怎么样了……他应该也在镇魔司任职,这次肯定也来了。”
邹束,镇魔司校尉,当年他初入古战场时曾并肩作战的同伴。自己考上太学后不告而别,一直没机会再见。此番前来,于公于私,都该找到他们。
心意既定,高见不再耽搁,身形加速,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朝着古战场核心区域,那黄泉气息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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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在地底深处。
这里并非自然的洞穴,更像是某种巨大力量撕裂大地后形成的巨大空腔,深邃、黑暗、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黄云。
这并非寻常水汽形成的云雾,而是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黄泉气息蒸腾而上所形成的致命毒霾!它们如同黄色的纱幔,在巨大的地下空穴中缓缓流动,发出“呼呼”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这是‘黄云’。
黄云所至,郁蒸闷热之感顿生,却又带着刺骨的阴寒。
雾气中混杂着腐朽的尘埃和难以言喻的败亡气息。长久吸入这种黄云,会严重侵蚀生机,折损修为根基。古籍有云:“黄云见,郁蒸作而大风,雾翳埃胜,折损乃作。久而不降也,伏之化郁,天埃黄气,地布湿蒸,民病四肢不举、昏眩、支节痛、腹满、臆。
黄云会导致闷热和大风,雾气尘埃弥漫,损害人体。如果长期不消散,郁积的邪气化生,天地间布满黄湿之气,就会患上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关节疼痛、腹部胀满、胸膈憋闷等疾病。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种侵蚀更为直接和凶猛,会导致真气运转滞涩,神魂昏沉,甚至道基受损。
此刻,在一处相对宽阔的洞窟中,一大群身着破损镇魔司制服的士兵们,正艰难地搬运着沉重的黑色石料,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刻画、搭建着一个复杂而庞大的阵法基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病态的蜡黄,呼吸尽可能的微弱,却仍不可避免地被那无所不在的黄云侵蚀着。
指挥他们的,正是校尉邹束。
他身上的制式铠甲已经破损严重,沾满了污渍和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布满了血丝,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白,已经完全变成了不祥的浑浊黄色!这是长时间暴露在浓郁黄泉死气下,身体被严重侵蚀的明显特征!
他咬着牙,声音沙哑地指挥着部下,尽可能提高效率,减少在此地停留的时间。
“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个冷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气质倨傲的世家子弟走了过来,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光,将周围的黄云隔绝在外,显然身怀辟邪异宝。他看着进度缓慢的工程,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对着邹束厉声催促。
邹束闻声,眉头紧紧皱起。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几乎要累瘫、脸色比他还要难看的士兵们,强压着怒火,转身对那世家子弟拱手道:“大人,不是我们怠工。弟兄们已经快到极限了,真气耗尽,体力不支,再这样下去,就算阵法完成,人也废了!我们现在急需休息,恢复一下!”
“休息?”那世家子弟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完成阵法,你们自然可以休息!”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骤然降临,狠狠压在了邹束身上!
“噗通!”
邹束猝不及防,膝盖一软,直接被这股来自六境修士的威压压得单膝跪倒在地,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他猛地抬头,怒目而视,眼中黄色的眼白里充满了血丝和怒火!
他只是四境武者,难以对抗这些世家子!
“大人!”邹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若是继续强逼,出现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耽误了阵法进度,这个责任谁来负?!我们需要喘息的时间!”
那世家子弟脸上不悦之色更浓。
他确实需要这些镇魔司的炮灰来完成这苦役,全杀光了,再调人下来不仅麻烦,也更耗时。他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地摆了摆手:“哼!废物!罢了……给你们三个……不,两个时辰!滚到地面上去喘口气!两个时辰后,必须回来继续!否则,军法处置!”
威压骤然消失。
邹束站起身,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立刻高声喊道:“都听见了吗?原地放下东西!憋住气!别在这里深呼吸!能动的搀扶一下身边的兄弟!我带你们上去!”
那些早已到达极限的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脱力般地放下手中的石料工具,但没人敢大口呼吸这致命的黄云,只能强忍着眩晕和恶心,互相搀扶着,朝着通往地面的狭窄通道艰难移动。
邹束一把扛起一个几乎站不稳的年轻士兵,环顾四周。
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腔的其他区域,依稀也能看到其他几队镇魔司士兵的身影,同样在世家子弟的监视下,如同牲口般被迫劳作着。
而此刻能得到休息许可的,似乎只有他们这一队。
邹束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妈的!这群该死的世家蛀虫!若是司马大人还在,若朝廷派来的援军能真正做主,又岂会容他们如此作践弟兄们!
他咬着牙,扛着同伴,带领着这支疲惫不堪、饱受死气侵蚀的队伍,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通往地面、象征着短暂喘息机会的出口挪去。
通往地面的通道狭窄而陡峭,弥漫着从下方渗上来的稀薄黄云。邹束和他的士兵们强忍着不适,几乎是互相拖拽着,艰难地向上攀爬。每向上一步,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和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便减轻一分。
终于,领头的人猛地推开一块伪装的石板,昏黄的天光夹杂着古战场特有的、带着铁锈和腐朽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快!都出来!”邹束低吼着,率先钻出地面,然后返身用力将后面的同伴一个个拉上来。
最后一名士兵踉跄着爬出来后,邹束立刻将那石板重新盖好,尽可能阻隔下方黄云的逸散。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脱力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然后毫无形象地、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立刻响起。
古战场地面的空气,也绝非什么清新之物。
持续数千年的“秋杀”之气凝固于此,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尖锐的肃杀之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针在刺扎着肺泡,又干又冷,让人忍不住想要咳嗽,却又咳不出什么,只觉得喉咙和胸腔都异常难受。正如医经所言,肺属金,此地金气过盛乃至淤滞,呼吸自然如此不畅。
但即便如此,这与地底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能直接侵蚀生机、污染真元的黄云相比,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邹束咳了几声,稍微缓过气来。
然后,他躺了下来,身边是许多的尸骸。
没错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散落的尸骸!
而众人似乎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