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真假叶晓南(中)
作品:《在泥淖中向往》 最新网址:www.xs.fo</p>“谢谢你,梦独,”叶晓南激动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梦独说,“先不说这个吧。欢迎你回家。”
叶晓南道:“不,我要说,我早就想过多少次了,当我一见到你的时候,就一定要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是个不孝之子,是我,害得爸爸早早丢了性命,是我,害得妈妈精神失常半辈子处于疯迷状态,是我,粉碎了他们对生活的一切美好向往,还是我,没有对爸爸妈妈尽一点儿照顾和赡养的义务,我给予他们的,除了伤痛还是伤痛。而你,梦独,在我妈妈生活得半人半鬼的时候,以我的名义,以她的亲生儿子的名义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给她病痛的生活带去亮色和温馨,使她的生活有了最具人情味儿的幸福,你还为我对我的妈妈尽了孝道,为她养老送终,使得她离开人世的时候能安详得阖上双眼。”
“可是,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却在欺骗她,不得不欺骗她,使她一直生活在假象当中。何况,由于我的出现,令多少人处于麻痹当中,而耽搁了继续寻找你。说起来,该负疚的是我。”
“不,不,生活有时候需要假象。幸亏有你这个假的叶晓南,否则,我妈妈肯定死不瞑目。”
“对,你说的对,生活有时候需要假象,”梦独说,“也许,也许是因为真相大多比假象更加残酷吧?”
“是的,我是真的叶晓南,你是假的叶晓南,我作为真相就是过于残酷了,太毒了。原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连年龄也是我的养父养母办户口的时候估摸着报上的。这回寻亲成功,在电话里,我叔叔跟我说了我的出生年月日,我才知道,我是生在五毒月里的,怪不得我那么毒呢,自己丢了,没了爸,也没了妈。”叶晓南苦笑一声,眼睛上又汪上一层泪花儿。
梦独问:“怎么,你也是五毒月出生的?你生在哪天?”
“五月二十六。”
“我比你大十天。你是末毒三日里中间的那一日,我可是中毒日里中间的那一日,毒中之毒的日子。”
“原来我们同龄啊,你是哥哥。”叶晓南说。
“你是弟弟。”
“哥哥。”
“弟弟。”
叶晓晨走了过来,一只手臂攀在叶晓南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臂攀在梦独的肩膀上,说:“太好了,我有了两个哥哥,我们是三兄弟。”
“对,我们是三兄弟。”梦独和叶晓南一齐说道。
叶维川和老伴儿以及看热闹的村人们,欣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地想,看来这世上许多事儿真的讲缘份,叶晓南和叶晓晨是堂兄弟,面相相像自是因为血缘与遗传,但家乡离此甚远的梦独,面相上却跟他们乍一看上去也是那么的相像,也难怪叶晓南的疯妈妈会在疯迷中将梦独误作叶晓南且梦独这么多年来能“以假乱真”了;他们不免继而想到,为什么叶晓南的疯妈妈会执意将梦独认成自己的儿子叶晓南,而不是将长相更为相像的叶晓晨当作爱子叶晓南呢?谁又能厘清人的意识里的奇异迷宫呢?
虽然叶晓南的父亲母亲已逝,虽然叶晓南只是叶维川的亲侄子,但是对于叶维川一家来说,叶晓南的归来,仍是他家最大的喜事。为了喜迎叶晓南回家,叶维川还专门请了几个厨子,在家里做了几桌好饭好菜,还在每桌上摆放了美酒和饮料,既是想让叶晓南一回来就感受到“家”的感觉,同时也是为了感谢警察和志愿者们为叶晓南回家而付出的无偿努力,当然了,还让一些与他们一家往来密切的村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院子里的几张大圆桌上,好酒好菜已经置好。
叶维川招呼大家伙儿入座。
警察和志愿者们本想离开,但叶维川坚决不依,如此,他们才坐到了桌边,也有的村人坐到了另一张桌边。
中间那张饭桌边上有两个很显眼的位置,那是叶维川专为真假叶晓南而设的,叶维川一家人及叶晓南的妻子儿子当然是在这一桌共坐。
但是叶晓南却说他暂时不能喝酒吃饭,他得去爸爸妈妈的坟前去看看他们,否则是对他们的大不敬;他从未对他们尽过孝心,此番归来,倘只顾自己吃喝却忘了生养他的爸爸妈妈,无疑是错上加错。
听叶晓南这么说,人们在心里对他更是高看了好几分。
叶维川说:“行,行,晓南这话在理。”他叫他的老伴儿及叶晓露、司灵蕊等人在家招待大家伙儿吃好喝好,他则和叶晓晨、梦独带上叶晓南与他的妻儿去为叶晓南的爸爸妈妈上坟。
叶维川先带叶晓南的妻子和儿子去往坟场,叶晓晨呢,则驾车载上梦独和叶晓南到了镇上的一家“礼仪斋”店铺,由叶晓南亲自购买了祭祀用品,然后才到了坟场上,三个人很庄重地走到了叶晓南的爸爸妈妈的坟前。
叶晓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看着墓碑上爸爸妈妈的遗照,顿然间泪如雨下,哭着说道:“爸——,妈——,您的不孝之子叶晓南回来了,来给你们磕头赔罪了。爸,妈,原谅孩儿当年被人拐卖到远方,原谅孩儿给你们造成伤害,原谅孩儿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陪伴你们,原谅孩儿没能给你们养老送终。孩儿回来晚了,呜呜呜……”
叶晓晨、梦独分别在叶晓南的左侧和右侧跪了下去。
叶晓南的妻子和儿子跪在了后面。
叶维川一个人在坟的周围插满香烛并且点燃,一个人点燃火纸和金元宝及数额奇高的几乎可以假乱真的冥币。听见叶晓南的话,心想,叶晓南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虽然当年年幼的他不慎丢失说起来是大人们的责任,但他话里对父亲母亲没有半句埋怨;叶维川又想,嫂嫂虽未能见到儿子归来,但是曾以假当真地把梦独当成亲儿子,也算是一种安慰了,能有这么两个人品优秀的儿子,可以说不枉一世为人了;他还想到自己将错就错地把梦独变成叶晓南,虽是让疯了的嫂嫂得到安慰,却生生拆散了梦独与叶晓露的姻缘,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不由地在心里自我安慰地叹道:“唉,这就是命,一切都是命啊,谁都逃不脱命运之手的操弄。”
听着叶晓南令人肝肠寸断的哭诉,梦独的泪水也流落下来。他想,叶晓南仅仅与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左右,也许正是因为只有五年,才使得他能有今天的情感?如果他们在一起生活更长的时间呢?在更长时间的共同生活里,他们之间的情感究竟是会更加浓烈呢还是变得淡漠?甚至生出仇恨?不知道,不知道,一切没有发生过的,都是未知数。他也想对疯妈妈说一些话,但是,他明白,他应当退出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叶晓南的疯妈妈的名义上的儿子了。不管怎么说,他打心底里感谢叶晓南和他的疯妈妈,是他们使得他有了叶晓南的身份,有了一个不必躲躲藏藏地做人的合法身份,有了一个可以接受异乡的阳光照耀的身份。
祭悼完叶晓南的爸爸妈妈,一行人回到叶维川家后,警察和志愿者们已经离去了,一部分在这里就餐过后的村民们也离去了,这样倒是正好,一大家人——梦独早就被视作这个家里的一员,叶晓南当然更是——这么一大家人围桌而坐,可以不急不徐地说说想说的话。
叶晓露小心地问道:“晓南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如何丢失的呢?”
其实,这问话,在这之前就有不少人反复问过叶晓南了,但他委实是记不清了,而别人的猜想反会令他形成新的类似于记忆的东西,还可能会影响他最初的一点点儿或有或无的记忆。
叶晓露问过这话后,叶维川和老伴儿翻了叶晓露一眼,嫌叶晓露的话会惹得叶晓南再度伤怀。
梦独也看了叶晓露一眼,叶晓露眼睛的余光告诉她梦独正在看向她,她抬起眼睛看向梦独,两人的目光立时交接在一起,那一瞬间,如同正负电极的的碰触,他们皆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赶紧低下头,躲开对方的视线。
梦独明白了,叶晓露还爱着他;
叶晓露也明白了,梦独还爱着她。
叶晓南说:“具体我是如何落到人贩子手里的,我真是记不清了,反正,我模模糊糊记得当时手里拿着糖葫芦吃,还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坐了好久的车,大约是既有汽车也有火车吧,我想我应当是睡着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醒来的时候到了一户人家,就是我的养父养母家,我还记得我哭过,后来就不哭了……”
“他们把你的眼泪给哄住了。”叶晓晨说。
“小孩子总是容易哄骗的。”司灵蕊说。
“唉,真是造孽啊。”叶维川的老伴儿又抹起了泪水。
“你养父养母打你吗?”叶晓露低着头问,没看任何人。
“不,他们不打我也不骂我,他们对我很好。他们说他们才是我的亲生父母亲,说他们是把我先寄养在别人家里的,那户人家遭难了,所以就接回来了。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可是我找不到家,不知道家在哪里,只能接受了那里的生活和在那个家里的角色。我养父养母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计划生育不让他们继续生了,就想买个儿子传宗接代,在那里,没有儿子就是最大的不孝,是很丢人的大事情——这是我长大以后挑明了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不得已告诉我的。不过我记得我的名字,一直记得。说起来,我能这么顺利找回来,跟养父养母对我疼爱也有点儿关联,我小时候,他们会经常把我带到照相馆照相,留下了好多小时候的照片,所以我一看到志愿者转给我的照片,就知道那就是我。”
叶晓晨问:“晓南哥,我想问你句实话,既然你的养父养母对你那么疼爱,那你还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