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残红

作品:《问九卿

    最新网址:www.xs.fo</p>萧嵩被凌迟处死,人头悬在通化门城楼。

    巧合的是,那里正是平乐公主坠楼的地方。

    风雪卷着刑场的血腥气,飘得很远……

    宫门前,大长公主府的车马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小太监捧着那道赦免圣旨回来,老嬷嬷才敢将大长公主扶下车。

    “通化门……如何了?”大长公主哑声问。

    小太监垂着头,不敢看她满脸的希冀,“回老祖宗的话,萧老大人……已行刑……平乐公主……也,也没了。”

    大长公主眼睫颤了颤。

    仿佛没听清,又像是听懂了,喃喃重复。

    “没了……都没了……没了……”

    不等声音落下,大长公主身子便晃了晃,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昏了过去。

    嬷嬷急得直流眼泪,忙吩咐车夫快些回府,请太医救命。

    消息风一样传开。

    崇昭帝听得姑母晕厥和女儿惨死的噩耗,当即便咳喘不止,呕出几口血沫,太医院院判问脉后摇头叹息,说陛下病情加重,形势不妙……

    几位重臣宗亲,闻讯匆匆赶赴紫宸殿,到龙榻前侍疾……

    李肇是最后到的。

    朱漆大门洞开,王承喜疾步迎出来,一脸凝重。

    “太子爷,您可算来了……陛下在里头动了大怒,您可……千万要慎言。”

    李肇略一颔首,拂去肩头积雪,迈步入内。

    “……朕如珠如宝地养了她二十多年,纵有千般不是,何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才进暖阁,便听到皇帝的怨声。

    李肇眼角扫过榻前跪了一地的身影——端王李桓、淳王李佥,以及陆经、卢太傅等几位重臣,恭敬地跪着。

    暖阁里的气氛,压抑窒息。

    他行至御榻前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崇昭帝半倚在软枕上,久病之下脸色灰败,通红的炭火,也驱不散他眉头的寒意。

    “你来了。坐。”

    他眼皮略抬,示意王承喜搬绣墩。

    李肇没有动弹,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儿臣不敢……听闻父皇圣体违和,儿臣特来请罪。”

    “你也会知罪?”皇帝重重哼声,声音突地拔高,“你联手外人,逼死皇姐……太子,那是你的亲姐姐呀。你……你竟狠心至此……咳咳……”

    父亲痛失爱女,帝王权威被挑战。

    崇昭帝心底所有的怒火,都在这句话里。

    殿内鸦雀无声。

    李肇慢慢撩开衣袍下摆,端端正正跪下。

    “父皇明鉴。废公主李玉姝挟持亲生女儿,公然扰乱法场,挑衅朝廷法度。儿臣当时所为,只为救人,未曾有一兵一刃加于她身……”

    李肇抬起眼,目光沉静。

    “何况,李玉姝是自尽而亡。”

    他字字清晰,凿在崇昭帝心上。

    “太子所言极是!”陆经立刻叩首,声音沉痛而坚定,“平乐公主挟持老臣的小孙女,言行狂悖……臣等投鼠忌器,并未轻举妄动。公主确是……自己跃下城楼。”

    “陛下,臣也可作证。”卢克符随之附议。

    “当时情形危急,万千百姓目睹。太子殿下处置得当,以保全孩童性命为要,已是仁至义尽……”

    “是啊陛下,平乐公主自绝于天下,实非太子之过。”

    几位大臣纷纷附议。

    崇昭帝胸膛微微起伏,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帝不怕臣子争吵,最怕的是他们口径一致,铁板一块……

    他愤怒于女儿的惨死,更愤怒于皇权被挑战。眼看太子羽翼丰满,足以与自己抗衡。他本想借机惩治几个“办事不力”的人,收拢权柄,可惜病榻前,连半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好……好一个自绝于天下!”

    崇昭帝再次咳嗽起来,眼风一一扫过李桓和李佥,见他们低头垂眸,纹丝不动,更是咳得面色紫胀……

    王承喜连忙上前要替他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

    “平乐是朕的女儿,是大梁的公主。若非你们步步紧逼,她何至于此?咳咳……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你们就这般铁石心肠?你们要朕……如何向大长公主交代?”

    这话已是强词夺理,近乎蛮横。

    但皇帝永远是对的,错的只能是别人。

    无人出声。

    李肇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父皇,将李玉姝逼至绝境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犯下的累累血债,是她永不餍足的贪念妄求。今日之事,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非要究其根源,是谁纵容她至此?”

    崇昭帝喉头一噎。

    他喘着粗气,目光落在李肇脸上。

    “你……太子,你是在指责君父?”

    “父皇,儿臣没有。”李肇低头。

    崇昭帝抓起枕边的药碗,朝他掷过去,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药碗哐当一声摔碎在地,药汁溅湿了明黄的帷幔。

    殿内顿时死寂。

    李桓笔挺地跪着,看不清神情。

    李佥则吓得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

    李肇看着碎瓷片,拱起手,语气平静得可怕。

    “父皇保重龙体,莫要动气,伤了根本。”

    -

    大雪又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一片残红浸冻土,所有的罪恶与不甘,都被这无情的风雪悄然掩埋,只有城楼上空盘旋不去的寒鸦,发出的啼鸣,为这肃杀景象添上最后一点凄怆。

    幽篁居内,扫净了积雪,满屋飘香。

    李肇有阵子没来了,今日是得了薛绥的信儿,才撇下案头的政务,一路催着马赶来。

    来福早早在门口望风,见着他便快步迎上,手脚麻利地接过他的大氅,仔细抖落上头的雪花,一脸堆笑。

    “殿下,六姑娘在里头暖阁候着呢,今儿一早过来便亲自下了厨,忙活半晌,守着炉子煨了参汤,烤了芝麻烧饼,蒸了您爱吃的蟹粉小笼,现拆的蟹肉,一点子腥气都没有……还说外头雪大,您赶来定是冻着了,得趁热吃才暖身子……”

    李肇摆了摆手,唇角微扬。

    “你呀,话是越来越多。”

    来福嘿嘿笑着,压低声:“殿下恕罪,小的这不是看六姑娘来了心里高兴么?六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盼着殿下的……方才还特意打发了小的银钱,让小的去置办您爱喝的那家青梅酿……”

    “你这张嘴啊,孤迟早得让人缝起来。”李肇嘴上斥着,脸上却不见怒色,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