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血的草原

作品:《普天之下

    其时,赵诚已带领大军沿着沙漠北缘东进至发源于杭爱山的汪吉河的东岸。

    他的军队一分为四,其一以铁穆军一万骑兵为右翼,已先出发七日,利用沙漠的掩护,直趋沙漠最东边的哈剌温山(大兴安岭),目标是蒙古诸王诸宗亲的封地,然后溯怯绿河向西挺进,其二以陈不弃军一万骑兵为左翼,兵锋直指杭爱山,从该地向东压迫。其三,赵诚自领中军五千骑兵,及神机团、步兵团、辎重团、医务团各一千人,以秦九为帐前统领之,从中路向大斡耳朵进攻。由此,构成对三河流域蒙古最核心游牧区域的大迂回大包抄之态势,切断辽东及杭爱山以西与蒙古本部的联系,逼迫蒙古本部所有人口往北方逃窜。

    另以罗志部一千轻骑提前出发七日,在沙漠南缘,化整为零,扮成牧民或商人,截杀信使与南北过往商旅,不留活口。该部最重要的任务,至少在三个月内防止贺兰军直捣蒙古本部的消息走漏。

    赵诚在徐不放战死的第二天清晨才见到他的遗体。他昨日午夜见到了自己的妻小,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根本就没顾上说话,就直奔徐不放战死的地方。清晨初升的春日,十分温暖,赵诚注视着徐不放冷冰冰的遗体,却无言以对。他更不想学刘备,在全军面前上演一场摔阿斗的把戏

    秦九试图将徐不放的遗体放下来,然而他却没能办到,因为徐不放至死仍紧握着长刀,而长刀深深地插在大地之上,如同参天大树将根深扎入地下一样牢固。凌去非与西壁辉只好上前帮忙,连着长刀一起从地上拔起。小心地将那僵硬的躯体抚平。

    赵诚轻抚着徐不放苍白的渐渐变黑的脸,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地生活画面纷至沓来。他想起第一次认识徐不放时的情景,他想起徐不放第一次杀人的情景,他的豪言壮语,他的音容笑貌和他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赵诚明知道总会有人为自己而死,而且将来还有更多。但是他唯一能做地就是不让忠义之士,流血又流泪,要让所有伤害自己忠诚下属的敌人用鲜血来偿还。

    赵松挣脱自己母亲的怀抱。跑了过来,泪流满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一个他十分亲近之人地离开让他的幼小的心灵受到震撼,他知道徐不放是为自己而死的,所以他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地摇晃徐不放的胳膊。

    “松儿。你徐叔叔是为你而死的,这个恩情你要用一辈子去偿还。”赵诚道。

    “孩儿不敢忘。”赵松扬起小脸,认真地说道。他极懂事地在徐不放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响头,赵诚感到一丝欣慰。

    徐不放被安置在一辆大车之上,覆以白毡,被送回黑水城。随他一起地,是梁诗若与赵松和一营士兵。

    重逢又分别,赵诚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竟有几分离愁。春日渐渐地爬上来了,赵诚将心中的所有不快抛去。他唯有坚强地走下去将来才不会有妻离子散的事情发生,才会有更少的人流血牺牲。一将功成百骨枯,无上的功勋是有累累白骨堆成的,既有敌人或姑且被称为是敌人的白骨,也有自己手下士卒的白骨堆成,还有与称王称霸无关的无辜百姓地白骨。

    赵诚站在徐不放曾停留过的地方,对着自己面前的军队,做着战前动员:

    “从今天起,我们将面临真正的沙场。尔等大多都曾家破人亡。不要抱怨,只有以血还血,将尔等仇人的头颅割下,送到亲人坟前祭奠是你们唯一需要做的。我们离开黑水城,披星戴月,干粮将用尽。如何获得粮食。我告诉你们整个蒙古大草原到处都是粮食,蒙古人为我们准备了无数的牛羊。他们的仓库里也储存着无数的粮食,说不定那里地粮食是你们的家人辛苦种出来的。如果尔等手中的长刀太过软弱,那只有饿着肚子。”

    “功名马上取。凡有掳获,本王不取毫厘,阵亡者获其第一等,肢残者获其第二等,剩下归有份参与者。所有掳获由户曹参军计量,功劳大小由各级录事参军主持,尔等人人皆有份参与,结果当众宣告,不得徇私舞弊。”

    “本王再一次重申军纪,不听号令者,杀!私掳贪赃者,杀!战时冲撞本阵者,杀!”

    “想报仇者,找蒙古人;想获取财产者,找蒙古人;想封万户侯者,找蒙古人;想让自己的英名传播天下者,找蒙古人。”

    中军五千及辅助军种共一万人,大多都曾在蒙古人的屠刀下幸免于难,还有部分人是自中原逃来地,人人都对蒙古有着仇恨。更何况在那些参军们有意灌输下,所有人虽然面临生死考验,但是仇恨往往能激发起血性与斗志,还有所谓功名利禄。

    从没有上过真正战场地军队,并不算强大,至多算是训练有素。但是只要他们经过鲜血的洗礼,并且活了下来,就会变成真正地虎狼之师。或为仇恨,或为财富,或为功名。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一万个人的喉咙里发出同样的吼声,惊天动地。

    郭侃站在人群之中,在万人的怒吼声中迷失了自我,好似巨浪中忽高忽下的一叶扁舟,又如沙漠中秋风起时飘摇不定的一料沙子。那震耳欲聋的吼声让他血脉贲张,竟让他感到一丝快意,他也渴望能够成为一军之将,用敌人的头颅来换取自己的功名。可是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呢?他感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局外人

    而赵诚跃上赤兔马,带着自己的军队,如猛虎一般扑向草原的深处,将沙漠甩在了身后。

    大斡耳朵内,战斗与杀戮已经结束一天一夜了。铁木哥最后被叶三郎亲自挑落下马,成了叶三郎的战利品。

    当赵诚抵达时。遍野都是蒙古人的死尸,青壮却很少,正是因为能战之人太少,叶三郎才能获得胜利。但是叶三郎也付出了巨大地代价,一千人马损失大半。这里是蒙古人祖先生活的地方,也是成吉思汗崛起的地方。是蒙古可汗汗帐的所在地,铁木哥无法后退,他只有力拼。但是那五万各族工匠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立刻成了铁木哥和所有蒙古人的灾难。

    辎重团立即着手进行安营扎寨,医务团立即开始救死扶伤,而参军们忙着统计战利品和计功。蒙古可汗地库房十分丰厚,整个大斡耳朵内每一座毡帐之中都有或多或少的财物,而牛羊与骏马却是到处流窜。

    行营总军法凌去非在当天亲手砍了十九位贺兰军士卒的脑袋,原因他们竟敢私藏掳获,血淋淋地头颅就挂在营门外。让所有人进出都可以看到。赵诚将秦九的五千骑军放出,四处掳掠。

    铁木哥被叶三郎连推带搡地带到赵诚的面前。

    叶三郎身上的血迹已干,既有蒙古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他的脸上依然兴奋,这恐怕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地一场阵战了,他的双眼透着嗜血的光茫,因为他攻破大斡耳朵,仅仅有铁木哥一个俘虏,凡是两条腿走路都永远地躺下了,包括那些孛儿只斤氏的庶出子孙。木图部的秃马惕人更加狠毒。他们所有会做的都做了一遍,尤其是女人落到他们手里更是屈辱而死。

    铁木哥一见到自己曾坐过的软垫之上所坐之人后,不由得破口大骂。赵诚左右护卫冲上去,一顿老拳伺候。

    赵诚不管不顾,依然品着酒,待铁木哥骂累了,或者是说被打累了,才开口问道:

    “拖雷的家室跑哪去了?”

    “不知道。”铁木哥回答得很干脆。

    “太奇怪了,为什么唆鲁禾帖尼和忽必烈、旭烈兀。还有阿里不哥能跑得无影无踪,而你的家室却没能逃走呢?”赵诚问道,“难道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消息?”

    “不知道。”铁木哥还是同样的话。他这才有时间去回想这件事,他依稀记得他们在大战来临之前逃走了,不禁暗骂唆鲁禾帖尼和她地儿子们太不仗义,脸上显出悲愤填膺之色。

    “你虽然是成吉思汗的幼弟。不过在我眼里。十个铁木哥也比不上唆鲁禾帖尼这一个女人。”赵诚讥笑道。

    “嘿嘿,你感到后悔了吧?唆鲁禾帖尼生了几个好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都是我蒙古的年轻勇士。”铁木哥大笑,“你还不如立刻将我放了,好酒好肉招待我,待窝阔台与拖雷回来,本那颜为你求请,或许会饶你一条小命。”

    他这话实在是有些色厉内荏,他还在幻想着活下去。

    “我既然敢带着军队来此狩猎,还在乎窝阔台吗?”赵诚反问道,“至于拖雷嘛……还是算了吧。”

    他的眼神如刀子般地直视着铁木哥,铁木哥见赵诚露出杀心,心生寒意,口气有些软化:“人你也杀了,可汗的库房都归你了,还有所有的牛羊骏马都成了你的战利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若不想让我活下去,可否让我死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哼,这个问题你可以去地下,问问所有被你们蒙古人杀死的天下百姓才能知道。”赵诚冷哼道。

    “哈哈,可笑之极。”铁木哥狂笑了起来,“你不儿罕难道是个仁慈之人?成吉思汗看走了眼,窝阔台也看走了眼,我们所有蒙古人都看走了眼,留下你这条毒蛇,你这个祸胎。就是这帐外,你难道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的我蒙古百姓吗?他们大多不过是体弱地老人和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你与我们有什么区别?”

    他像是凭空得到无穷的勇气,又或是因为自知没有生还之机而变得更有勇气。

    “拉出去,砍了!”赵诚轻挥了挥手。左右立刻上前将铁木哥往帐外拖曳。铁木哥面如死灰,口中犹自大骂不止:

    “你这条毒蛇!假仁假义不知报恩的歹徒!我铁木哥死后就是化为鬼怪也不会放过你,窝阔台会替我报仇的,所有蒙古人都会为我报仇的。割下你地脑袋,碾成肉泥,去喂野狗,让你不得好死……”

    铁木哥地骂声嘎然而止,因为他的脑袋已经被割了下来送到赵诚地面前,怒目圆睁。像是在诅咒。赵诚再一次挥了挥手,让人将他的头颅处理掉。

    死亡不过是一个数字,当赵诚还只是一个少年时。耳闻目睹的一切事实让他麻木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目睹战场惨状会呕吐的人了。他也早就明白,一个野心家或者王者最拿手地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他瞥了一眼站在帐中一角的郭侃一眼,郭侃的目光正与他相遇,郭侃像是看到了魔鬼眼睛一般,连忙躲开他地视线。战。金国损失了最后一批精兵,然后又一再地失地,最惨的是百姓屡遭屠杀。金关陕总帅徒单百家奉命回援汴梁,尽撤潼关、蓝田、与其他各关的守军,总共凑集了步兵十一万,骑兵五千,不料,准备帮助徒单兀典押运粮食,同回汴梁,随同粮食。一齐被蒙古少数骑兵冲散,消灭。于是,只有少量象征性的军队把守的潼关自动向蒙古军投降。许州(今河南许昌)也发生兵变、投降。

    窝阔台与拖雷已经将汴京城团团包围,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与后妃聚在一起,以泪洗面,他先想偷偷自缢,被救下,后想跳楼自杀,又被救下。有臣下一针见血指出:“今日之事。皆出陛下不断,将相怯懦。”这无疑是事后诸葛亮。

    汴京城城坚池深,金皇族之人白撒又加强了防御工事,又使用了“震天雷”与“飞火枪”。白撒的方略,第一是决黄河,想用黄河的水来环绕汴京城。这件工作还未曾做好。蒙古地骑兵已到。半途而废,结果白白死了很多民夫。第二是放弃在卫州(今河南汲县)。把当地的城防用具与兵丁搬来汴梁。第三是,不守术虎高琪当年监造的里城,而改守周围一百二十里长的外城。城内原有的兵仅有四万,加上卫州以及沿河若干屯的兵四万人左右,又征召了壮丁六万左右,也算是有了十几万兵。另外,分配了四千名“飞虎军”在四面,每面以一千人作为救应。兵力有些捉襟见肘,里城与外城通道狭窄,救应往往不及。尽管这个防御工事也有不太合理的地方,又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但蒙古军并不能一攻而破。

    与城内的皇帝不同,城外的所有蒙军上下都觉得大局一定,十分地轻松。拖雷看着蒙古军与汉军轮番攻城,城内城外喊杀声惊天动地,心中十分得意。这一战自己居功至伟,这个汴京城虽然坚固不易攻克,但胜利已经在望了,只是早晚的问题。不过,窝阔台一个命令让他地心情由喜转怒。

    “拖雷,眼下大局已定,我们这么多人马不必守在这里,风吹日晒,徒耗军资。夏天到了,汉地的酷暑让我难耐,我看你不如将自己的军队交给速不台管,你随我北返避暑,我们还可以去打猎消遣一番。”窝阔台笑吟吟地道。

    他的口气像是商量,但拖雷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是不可违背的命令。

    “可是这大城我军眼看就要攻下了,马上就要捉住金国皇帝了,到那时整个中原将在我们蒙古的掌控之下,这是何等风光和荣耀的事情啊,我们父亲的遗愿就要实现了,汗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着北返呢?”拖雷道。

    窝阔台脸上显出一丝不悦之色:“弟弟劳苦功高,三峰山一战居功至伟,我让你随我去避暑,就是为了让你歇息一段时间。你看,你都瘦了。”

    左右有人拍着马屁:“大汗对拖雷那颜实在是太关爱了,这兄弟之情真让人钦佩啊。”

    众人都附和着。拖雷不敢和众人唱反调,只得顺水推舟,答应将自己军队中地部分留下,自己与窝阔台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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