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冬至

作品:《普天之下

    赵诚在忙着整军。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然而河西民风剽悍,儿郎好勇争胜,官府又不遗余力地为那些跟随国王出征的豪杰们歌功颂德,激发了儿郎踊跃从军热情。叶三郎、张士达、凌去非、西壁辉、郭侃、曹纲等等一大批年轻将校,成为年轻人的偶像。

    而赵诚毫无保留地重赏,让许多人一夜从赤贫变成或大或小的富人,即使那些不幸战死之人,他们的亲属们也得到很好的照顾。这让有志于从军的年轻人们眼热不已,中兴府外的英雄冢成为无数人前去瞻仰祭拜的胜地。

    在赵诚的心目中,最理想的军队是招募来的职业化军队。这种募军制,可以让军卒脱离耕牧生产,在伍的年限可以至少连续十五年以上,成为国家的常备军,就会有充分的训练,作战技巧与经验就会较高,年纪大了也可转为平民,从事生产。但是这种募军制必然会给国家的财力造成巨大的负担,管理不当就如宋国的军队那样。

    赵诚召王敬诚、耶律楚材和高智耀三人问对。何进、铁穆等武官皆在外,不是帮助卫慕练兵,就是冒着严寒巡防边关,没有人敢对边防掉以轻心。

    “宋国立国之初时,军不满二十万,宋太祖末年,已增至三十七万。太宗末年,增至六十六万。至真宗末年,增至九十一万。仁宗时,西夏起兵,又增至一百二十五。这是因为宋国朝廷每逢水旱来临,就以将灾民招入军队,以此将乱民暴动消弥于无形。”耶律楚材道,“本是仁政。但如此一来,朝廷养兵,越来越多,以至于不得不敛赋,乃至于王安石当政时不得不裁员。安石公虽有破釜沉舟之勇气,然其所行之保甲法,其立意虽好,然若所得非人。又无甚监督,民间保伍之长借机欺压百姓,朝廷的主张也就如一纸空文,既未达强兵之目的,亦让百姓反受其害。”

    “臣以为,宋国兵制之弊并不在于是否是募军还是如唐时的府兵制,而在于朝廷的管军之法和番戍之制。宋国朝廷为防武夫乱国,使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每逢边事。禁军外调,士卒居其地不久,既不熟悉其地利,又不堪边地天寒地冻。况且禁军番戍,道途之费,几等于三年一征。”中书令王敬诚补充道,“如此之兵,岂能一战?如此之费,朝廷岂能负担?”

    右丞相高智耀道:“前朝白高夏国能于辽、金、宋环立之中立国,大率赖于军事。全民皆兵,一家号一帐,男年登十五为丁,率二丁取正军一人,又每一正军又有负担一个为一抄。元昊时国势强胜。对外用兵,接连大胜。然后来亦属穷兵黩武,因全民皆兵,皇帝因战事旷日持久,纵是农忙时亦每每点集,百姓无暇耕牧,国力日衰。此前车之鉴也!”

    “可是依今日内外情势。我大秦国以武立国,既要有可战之兵,又勿让百姓疲惫才是二全之计。”赵诚道,“全民皆兵,不适于我朝,草原上的国家才会如此。但强敌在侧,以国境之广让孤忧心忡忡。”

    “百姓向朝廷交租纳粮。本是天经地义地事情。出丁为国征战亦属本份。”王敬诚道,“今我朝百姓战意炽烈。俱有为国主誓死效忠之豪情,又深知为国从军即是保家卫民。国主眼下手中有两万上过战场的贺兰军,宋平、郑奇、郭德海各率一部驻守在外,卫慕将军在玉门关练兵,又得五万新兵。依臣拙见,我朝兵制既可行府兵制,又可行募兵制,两者并行。”

    “从之有何主张?”赵诚问道。

    “朝廷授田于百姓,百姓承担赋税和兵役,一如唐时所行的府兵制。府兵之制,平时耕以自养,朝廷一无养兵之费,而有多兵之用,只需提供兵士口粮、兵甲;兵士皆出于耕田之家,非无业之游民,一旦遣散,不致于无家可归酿成祸事;三者,因为兵士非是将帅私人,因为将帅不可拥兵自重。”王敬诚道。

    “这个与我朝眼下的情景何其相似。”赵诚点头道,“孤虽喜雄兵百万,但却无养军之财,朝廷是养不起百万大军的,我朝行府兵制为好。”

    “唐时府兵之制虽好,然其存在之时,朝廷并无用时,因唐皇征外,多用蕃军。及至均田制崩坏,府兵制名存实无,武官不得升迁之门,民又视其为厮役,兵员枯竭。致使安史之乱时,国无可用之兵,安禄山因而可以直趋长安,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耶律楚材道。

    “但眼下我朝却是行府兵制之时,这大约是因为我朝刚立之故,既有田之授,又因朝廷正是用兵之时。”高智耀建议道,“国主不如行府兵制,朝廷可以从每户中挑选弓马技艺佳优者士从军,戍守疆土及腹地城池。而募军则常年征战在外,外军外战,内军内战!”

    “如今百姓从军踊跃,朝廷虽对此极喜,但依臣拙见,国主不可全都招入军中,一来所费粮草银钱甚多,二来有的百姓家中只有一丁,却因为国主厚赏军士而神往,此风不可助长也。否则田地无人耕种,百姓不事生产,无异于穷兵黩武也!”耶律楚材道,“国主以往征兵时,不分百姓家中丁口几何,自是因为非常之时,百姓户口极少,国主不得以征召之。今日国朝初立,新拓之地百姓户口增长不下七八倍,若还是不分百姓家中丁口多少,悉数征召之,臣恐良田闲置。”

    “寻常一男子,凭己之力不过可力耕田地四十亩。若是从军,家中纵是良田万亩,也于民于国无用。”王敬诚感叹道,“昔日,国主事行权宜,今日万万不可自夸可用之兵极多也!”

    耶律楚材与王敬诚这话其实是在批评赵诚。赵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初,他打着各种名义让百姓出丁从军,又因为当时治下人口基数太少,这必然导致一些只有一丁之户也被征召了。精壮一旦在战场上不幸战死,让百姓家中失去壮劳力,长远来说将会一个大弊政。幸亏贺兰军的掳获极多,赵诚也不贪财,出手大方。让失去家中唯一壮劳力的百姓不至于缺少衣食。否则,百姓只会叫苦不迭了。

    “诸卿所言甚善!”赵诚尴尬地笑了笑道,“孤欲将贺兰军转为募军,朝廷给其饷钱,以十五年为期,为国征战,是为常备军。另行府兵制,征召勇敢果毅之士从军,家有两丁者。择其一人,赴最近边关守备之处从军,朝廷仅给其口粮。无论是募军还是府兵,只要是杀敌立功,皆以军功赏赐。况且如今人口激增,朝廷也可从百中选一,既与民休息,国家又可得精兵保卫国家。”

    “国主英明。”高智耀道,“臣以为,府兵既召。不如令其就近服役,如此既可为朝廷省去冗费,又因为士卒知道自己守卫地是自己的家乡和父老乡亲,安敢不拼死力战吗?”

    “臣附议!”王敬诚道,“我朝对外用兵。可以府兵守卫城池险要之处,不求攻城拔寨杀敌百万,只求拒强敌不入。而诸如贺兰军等精悍骑军则是纵横大漠,千里奔袭,御敌于国外之外也。”

    赵诚又派人去问奉命在外的武官们地意见。

    五原郡开国郡公、左骁卫上将军何进上表言:

    “府兵之制虽佳,然亦不过是农闲时征召训练,让朝廷用兵之时无捉襟见肘之憾。

    今国家新立。内政不稳,虎狼亦窥伺四边,吾等领兵之人不敢懈怠,盖用兵之时也。我朝所临最大强敌乃自北方大漠,贺兰军及未来新军将严阵以待,然河东、陕西及秦凤路皆不平,除宋平、郑奇及郭德海所部虽为常备军。然兵力稍显不足。应从府兵中挑选少量转为常备军,让宋、金等国及刘黑马之辈不敢犯边。朝廷才可全力以赴以待北方之强敌也。

    中书诸相老成谋国,恐朝廷陷入冗费弊政,用心良苦,臣未敢质疑。然臣虚占显爵厚禄,愿散尽私财,仅有口粮裹腹足矣,助吾王养军,以备无患!”

    何进也是用心良苦,现在赵诚麾下有经受过考验的贺兰军两万人,宋平部及其招降的一万人,郑奇部及其后来增补的九千人,郭德部现在虽有一万七千人,不过大多是训练不足的新招之人。另外卫慕正在日夜训练的新军有五万人。这些人马在赵诚地整军计划中都将是脱产的常备军。

    赵诚信奉兵贵精不贵多地治军原则,那两万贺兰军就是个明证。但是这些人马完全依靠国家供养,是个不小的负担,这就是募军与府兵最大的区别。所谓雄兵百万,那不过是一个传说,有百万之数,却无法做到一个“雄”字。因为府兵只是在农闲时才被召集来,就近训练戍卫,对外征战的主力才是贺兰军等常备军,府兵只是战事紧急之时才派上战场。这样,在农忙时府兵又在家乡耕种,若是强敌攻来,一些地方就无人戍守,腹地后方恐为他敌所乘,尤其是对宋、金及河东北路等不得不有所防备。

    何进愿意将自己的俸禄献出来,为自己的君王分忧,是诚心诚意的。赵诚只得宽慰嘉许。

    这个冬天,在新拓的河东行省及陕西行省各州府户口清查相继完成后,秦国朝廷下达了征召令。

    年十八岁以上及五十五岁以下,家仅有一丁者不问,有两丁及以上者选其一人,聚于州府,再去其瘦弱者,以所属州府,就近补给中兴府、麟州、河东行省、陕西行省及河西、陇右各处。

    其人免其租庸调,勿须番上。自备粮秣、短刃、弓,马、盔甲、长兵器由朝廷供给。每年秋收之后就近在中兴府、平阳府、京兆府、延安府、凤翔府、西凉府、秦州、兰州、麟州、及河西沙、瓜诸州进行训练。

    从贺兰军选中下武官,分赴各地,成为驻戍守备首领。府兵平时务农,一旦有事即可在本府守备地率领下开赴战场。征兵令得到广大百姓地踊跃支持,无数年轻人带上自己的弓矢,纷纷赶往最近的府、州。经过层层挑选,部分人就地转为常备军,剩下的编为府兵。

    在这一年冬至将近地一天,秦王赵诚将他的手下将军们召到中兴府,另有张士达、叶三郎、郭侃、曹纲等小校也奉命报道。

    在武官们赶来之前,秦国大地流传着一件逸闻。新上任不久的陕西行省梁文,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只白虎,认为这是天降祥瑞,是上天祝贺新朝成立,因而将这只白虎献给了赵诚。满朝的大臣们也很新奇,大多也上表庆贺云云。

    这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赵诚决定拿自己的岳父作为反面典型。赵诚得到了这只白虎,看都没看,就命人将这只白虎给宰了剥皮,让大臣们目瞪口呆。虎皮制成了两件夹袄,一件送给王敬诚,一件送给了高智耀,虎骨送给了耶律楚材,说是有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之效。而虎肉却在某次朝食中让众臣每人分得一块,既然是天降祥瑞,君臣同享以体察天意。

    自此,臣子们不敢再拍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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