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作品:《夫君成为“废人”之后

    第九十七章

    正是五更天月明星稀,夜风阵阵,为这炎炎夏夜送来阵阵凉意。

    张家庄子西北面的偏院里从前是住了一房人的如今只住着苗太医一个。

    在一派寂静中院墙处忽的传来一声的似有似无隐约声响紧接着便是窗扇被人从外头撬开开启,屋内地砖上便又是一道轻巧至极的落地声,像是狸猫的肉垫从窗台落下,既矫捷又隐蔽若不是正巧亲眼看着着只怕就算在屋里里,也决计不会发觉从外头跳进来了一个人。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着但是坐在炕头,已经等了许久的苗太医还是忍不住的眯了眯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叫了个好

    这位小齐将军的身手当真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也难道殿下把这么要紧的事儿,都能这般信任的交给他。

    齐茂行早在进屋之前就已经听出了屋内苗太医的呼吸是清醒的进来后借着窗外的清冷月色,瞟了一眼袒着膀子露着干瘦上身的苗太医随口打了一句招呼:“苗太医又起这么早?”

    “唉整日里有你这么一个爬窗的人在,我这睡着也不安稳啊……”

    苗太医坐起来,旁的不干,就先配着一壶浓茶嚼了一小撮烟叶,过过干瘾。

    他十岁出头,便在楚南跟着族人们吸惯了水烟,后来到了中原,要侍弄虫草,不能叫浑身的烟味儿染了药性,为了能留在太医署,硬生生戒了,忍了几十年,到这会儿年纪大了,虽然在太医署里立的稳了,但他在太医署里耳濡目染,又怕水烟伤肺,最终便只是干嚼着过过干瘾。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齐茂行一面回话,一面也毫不耽搁的自屋里开了房门,提着房里的水桶,去院里的大水缸里提了一桶清水来,行动间,身子挺直,腿脚修长有力,动作干脆利落,流畅如林间花豹一般。

    哪里还有外人面前,双腿残疾的废人模样?

    提了水进来之后,齐茂行便微微仰头,解起了自个外头的夜行衣,继续道:“若不然,往后我将换的衣裳都放在外头房梁上,轮椅也放院子里隐蔽处藏着,你夜里将院门锁好了,我便不必不进屋了,也好叫你老人家多睡些功夫。”

    没错,他这几日里,半夜从磬音身边起来,都是会先来苗太医这边儿换好了衣裳,存了轮椅再出去。

    当初苗太医就特意定了庄子最边的偏院,墙后就是入山的小路,从这儿出去,最是方便不过。

    半夜回来时,也是先到这儿,将外头的夜行衣脱下,洗去头脸上的风尘,再坐着轮椅回自个的主屋去,苗太医知情,万一叫谁遇见了,还能为他圆全几句

    称得上是考虑的十分周全。

    苗太医也早已习惯了他最近这样夜夜来回一趟,闻言便又叹息一声:“唉,年纪大了,这觉也睡得少喽!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是自个找的不睡,我这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不过这么说着,他也忍不住又劝了齐茂行一句:“你说你这是何苦,夜里都跑了半夜,回去就该多睡一会儿,与你夫人一样睡到天亮再起,也多少能补上些,非要这么一大早的,再叫我一道回皇庄上泡温汤,将军,这熬夜最是伤身啊,莫看你这会儿年轻不显,这伤的底子,都在往后存着呢!”

    “不必,趁着夫人还睡着,早去早回,省的多耽搁。”齐茂行却拒绝的很是干脆,说着弯下腰,就用着刚提回来的清水,细细的洗脸净手。

    因为低头洗脸,他声音也有些含糊:“再一者,也就再熬这最后一次了,我已最后拣了一遍,明日最后一批暗卫用各自身份散进城中去,剩下的三百人,就在城外留着,以防不测,便不必过去了。”

    听着这话,苗太医便忍不住好奇的往前探了身子:“人都送进城了?岂不是就这两日就要变天!”

    齐茂行瞧他一眼,话里便有些冷意:“不该问的别问。”

    可相处久了,苗太医这会儿却比最开始还要随意许多,一点不在意他的冷淡,只是咂摸着烟叶子,满脸赞叹:“咱们的殿下当真是厉害,这上千号人,一点儿风声不露,这得一点点的攒多少年?殿下这是打几岁开始就等着今天了?”

    “啧啧啧,这样的心机本事,殿下不成事,简直是天理难容!”

    平常时候,齐茂行不会与苗太医说太多,不过这一夜因是最后一次,齐茂行也难得的多劝了几句:“您一把年纪了,就少说两句罢!当真叫谁听去了,误了殿下的大事,活剐了你一身肉都不够的!”

    苗太医只摆摆手:“这不是瞧着你在我才敢问几句?”

    这倒是真的,以齐茂行这天生远超常人的五感,周遭百尺之内,便是一直虫子爬一爬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就更莫提有人。

    齐茂行的动作利落,说话间功夫,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洗得干干净净,换回了出来时的中衣绸裤,一头黑发也半披了下来,他忧心着主屋里磬音还睡着,收拾妥当之后,便毫不耽搁的提起轮椅,放到了屋外。

    临走前,他也松了一口气,面上还带着笑:“得了,明个儿开始,您老人家能好好歇息,我也不必再这般瞒着旁人,来回奔波。”

    “什么旁人,将军这是不敢瞒着夫人吧?”

    苗太医只笑嘻嘻的调笑了一句,也摆了摆手:“嘿嘿,将军慢走,我就等着再过几日,殿下大事一成,给我提了院判,倒时候,我就顶着官阶回老家去,叫他们瞧瞧,谁说南人就当不成正经太医!”

    “倒时候,将军只怕也是功成名就,与尊夫人夫唱妇随,比翼双飞!”

    听着这话,齐茂行虽面上略微露出些苦笑,没有再应。

    出了屋门之后,他一手端起轮椅,刚换回来的靴子只在干净的石板路上走了几步,一出院门,便格外谨慎的坐回了轮椅上,这样他回去之后,靴子底也仍旧是干干净净,不会被旁人察觉。

    学堂这边的庄子上不像之前的温汤皇庄,夜里也有守门的婆子仆从。

    离了侯府,他们夫妻二人身边的仆从下人也立时少了大半,除了十几个亲信的,剩下的便都是如潘木匠一家子般,临时雇来的帮工,这些人大多也都是并不住在这儿的。

    人口原本就少,这么五更天里,四处便更显得寂静,齐茂行不急不缓的推着轮椅,一路上果然也是一个人都未曾遇着,格外顺利的便到了他们的主院外。

    亲手修缮起的庄子,齐茂行自然不会委屈了自个,虽然知道并用不了多久,修缮的时候,主屋附近的门槛台阶,也都填的平平整整,丁点不需要费事。

    轮椅在地上滚动的声响,在这一派静谧之中,格外的明显,齐茂行想着屋内的磬音,面上便忍不住的露出明显的温柔之色,手下也尽力控制着,叫轮椅的声音尽量低一些。

    但他才刚推着轮椅走到屋前,动作便是忽的一顿,连面色都一时间僵硬了起来。

    他听到了屋内匆匆奔出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清浅,落下的力道重量,在他耳中与任何人都不同

    当然就是苏磬音的。

    屋内的苏磬音,当然是听着了屋外轮椅的动静,才这般匆匆奔了出来的。

    她凌晨起来,四处找不着齐二时,当时的确是慌得出了一声冷汗,都恨不得立即将所有人都叫起来,提上灯笼,敲锣打鼓的寻人去。

    但就在她即将出去找人的最后一刻,终究却还是反应了过来,

    齐茂行又不是几岁的小娃娃,虽然废了腿,但他有手有轮椅,也还没严重到当真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

    靴子不在了,屋里子又整整齐齐,房门院门都合的严丝合缝,显然,不是什么意外之类,就是齐茂行自个起意,自个出去的。

    或许齐二只是夜里睡不着,出去散散心,赏赏月罢了,她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闹着满庄子都鸡犬不宁,反而是是一场笑话。

    想开些,说不得她再回去躺下睡一觉,过一会,齐二自己就回来了呢?

    可虽是这么想着,苏磬音又哪里能当真放心的下?

    她倒是没有惊动旁人,只自个披了衣裳,又绕着院子里外寻了好几圈,连存茂堂都转了一圈,仍旧没看见齐二的踪迹,没奈何的回了屋里,也是走来走去,莫说再借着睡觉了,只担心的坐都坐不下来。

    “齐二!”

    这会儿奔出来看到人后,她先是喜,放下心后,便有些恼了:“大半夜的,你一个人,这是去了哪儿?”

    月色之下,齐茂行的面色白的都有些吓人,他像是愣住了,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连学堂去找了,转了半天也没找着你,你从哪回来的?”

    直到苏磬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才攥紧了手心,躲闪似的侧过头,沉声回了一句:“我,刚从苗太医那过来。”

    苏磬音当真有些生气了,声音都高了半个调子:“大半夜的,你去他那作甚么?人也不带、衣裳都没穿、连个灯笼都没挂!你活得不耐烦了,半年都等不得了是不是?”

    齐茂行低了头,一双眸子澄澈的像是这夏日的星空,心下也是尽力不说出欺瞒的话来:“对不住,我只是,夜里醒来,想起有些事,要去寻苗太医一趟,见你睡得熟了,便自个去了。”

    “你往日里都睡得熟,我原以为,你不会知道,没知道偏偏今晚你……磬音,你别生气。”

    “哪个要你认错了!”

    这种时候,女子的情绪波动原本就比往日更大些,回过神后,苏磬音小腹里的闷疼也仿佛越发明显了。

    她才呵斥了一句,自个便忍不住捂住了肚子,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有些佝偻下来。

    齐茂行见状面色一慌,推着轮椅赶了过来,满面担忧:“你这是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你等等,我去叫人找大夫来!”

    “不用。”齐二说罢就要转身叫人,苏磬音又拦了他,略微平静了些,虽皱眉道:“不是病,再喝点热水就好了,篓子里的水应该还热着,你帮我倒一碗来捂一捂。”

    齐茂行闻言,虽面上还是并不放心,但也立即先按着她的话,连忙往放着热水的夹棉竹套铜壶里的而去。

    苏磬音后退几步,按着小腹在榻上坐下,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一时间,便又琢磨起了齐二方才解释的话头来,不禁又追问道:“有什么事,非要这么三更半夜的去那姓苗的?他这么晚也不睡不成?”

    齐茂行低着头,说的简单:“也不是什么大事,苗太医年纪大了,觉少,这会儿应是已经睡下了。”

    齐二去找那庸医,还能有什么旁的事,只有解毒这一桩罢了!至于他这么含糊其辞的不愿意多提,倒也十分正常,毕竟只中毒残疾,许多性格要强些病人,都不愿意与亲信的人细说自己的情况的,齐二之前在她跟前,不也一直是一句害怕抱怨都没有,每每提起,都只是说着定然能治好吗?

    未必也没有不愿叫她担心的意思。

    苏磬音按着自个思路想下去,便也为齐茂行的半夜失踪找出了缘故。

    若按着这个路子解释,这话倒是也说的通。

    她借着屋里的月光烛光,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齐茂行。

    齐二一身中衣,黑发披散着,全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确就是夜里睡不着,出去随便转了一圈回来的模样。

    一切都很正常,一丁点的不妥当之处都没有,但是或许是这一段时间的坦诚相对,

    苏磬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总是却仍觉隐隐泛着迟疑,莫名的就是觉着有些不对劲一般。

    “水不是太热。”齐二一面倒水,一面便又忍不住背对着她继续关怀道:“单热水怎么成?磬音你几时醒的?已不舒服多久了?”

    齐二去为她倒水,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神色。

    分明不到三更就被疼醒的苏磬音,不知道为什么,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谎话:“我也是刚起,见你不在,吓了一跳,你呢,是什么时辰出去的?”

    面前,齐二的声音清朗,若不是留神,都发觉不到话中的一丝迟疑:“没太久……也就是,五更天。”

    苏磬音的面色忽的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