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麓展的语气很轻，轻得让白鹿歌有些不习惯。她本是对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但霍麓展却又从霍思疆说到了他们霍家三兄弟的纠葛。说是每次看到白鹿歌他们备受白谛皈和秦赳的疼爱时，他心里便十分羡慕。

    可是霍濯墨一心只想抢家主继承的位置，而霍芸畅又是女子，在族中不受重视。但尽管如此，霍芸畅还是处处护着他和霍思疆。也正因霍芸畅性子强势，否则那赵姨娘还不知要如何对待他们。

    絮絮说着，天上的雨水竟也不知不觉的变小，随即停了。日光微熹，逐渐透出了光亮来。霍麓展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但依旧像古琴弦音一样悦耳。

    白鹿歌听得断断续续，偶尔插一句嘴。但打心底，她其实对霍家的这些家事不抱什么兴趣。只是听了这许久，她还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霍麓展这是担心她一睡不醒死翘翘了，所以故意没完没了的说话来让她保持清醒。

    白鹿歌呵呵一笑：“做了伤病员，待遇果真不一般啊。你光是说有何意思，要不，你唱个曲儿给我听？说不定你唱的好，我就，就好起来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想着趁自己重伤在身，借机占占霍麓展的便宜，本没指望霍麓展真会答应。

    可没想到沉默片刻，霍麓展竟真的动了动嘴唇，轻声哼唱起来。低沉且轻柔的声音悦耳动听，虽无词句，但却让人心底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白鹿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霍麓展的肩上。

    “好听……要是我能活着回去，等我伤好了，你还能再唱给我听听么？”

    “好。”

    白鹿歌满意地笑了笑，努力打起了精神来。心想她若是活着回去，等霍麓展再唱这首曲子的时候，她定要叫上全笙央的姑娘小姐们一起来听。一人收个二银，那她都能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那些钱，拿来给爹娘买两件新衣服，给嫂嫂买些首饰。再买些好吃的吃给白朔邪看，光是想想就觉万般美好啊。

    就为这，她也要撑下去才行。

    正想着，忽闻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进了耳朵里，打断了霍麓展的哼唱。白鹿歌废劲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倏地从坑边冒了出来。

    来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大喊：“爹！快来啊，坑里掉人啦，快来救人啊……”

    听到这一声吆喝，白鹿歌只觉一阵如释重负，两眼一闭，终于放心地昏死过去。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睁开眼睛看到的已然不是捕兽坑四面光秃秃的土壁，而是干燥简朴的木制房顶。房梁上还挂着干玉米和辣椒串，各类兽皮搭在小阁楼上通风采光，淡淡的腥膻味儿在屋里漂浮着，处处都是陌生的模样。

    白鹿歌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她嘶了一口凉气，赶紧躺了回去。

    听着动静，原本坐在屋里捣药的姑娘立刻抬起头来。

    “哎呀，鹿歌妹妹你醒啦。可别乱动，你后背的伤可严重呢。”

    这一声“鹿歌妹妹”叫得白鹿歌脑子发懵。她狐疑地望向那个姑娘，但瞧她跟自己年岁相当，脸蛋儿像桃子一样饱满水灵，两眼都是活泼灵动之感。她迎上前来，伸手想要扶一扶白鹿歌，但白鹿歌却立刻狐疑地往后一缩。

    “你谁啊？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我叫柳一一。是我弟弟和我爹在陷阱那里把你和麓展哥哥救出来的，说来真真是对不住，没想到那陷阱设的那么偏，竟会有人掉进去。”

    柳一一说着，俏皮地冲白鹿歌吐了吐舌头。这姑娘模样虽算不得美，只能说是清秀可人。但这一笑起来，嘴里两颗小虎牙却是甜美得很。

    经她这么一提醒，白鹿歌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昏厥之前好像的确有人出现过。只不过那会儿她已是半昏半醒，分不清那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柳一一摸了摸她的额头：“太好了，你的高热已经退啦。当真是好险呢，若是我爹和弟弟再晚一日去，说不定你就救不回来啦。”

    白鹿歌正想问霍麓展人在哪儿，门外就传来一阵吵闹声，将她生生打断。

    只听一个油腻的声音骂道：“我不都说了，今日就要交那批皮货吗？你拿着这几张破皮糊弄谁呢！”

    另一人无奈道：“刘大人，这才刚过惊蛰，山中野兽还未活跃起来。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里捕到足够的猎物啊，还请大人再多宽限……”

    对话声断断续续听不清楚，白鹿歌心觉疑惑：“出什么事了么？”

    柳一一面上有些尴尬：“没什么，唉，隔三岔五就要来闹一通，无非就是不想给钱罢了。”

    “给钱？什么钱？”美女窝n

    柳一一犹豫了一会儿，凑道白鹿歌身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我爹娘说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白鹿歌点了点头。

    “我们家是猎户，那自然就是靠捕捉山中野兽，然后制作皮货来谋生啦。咱们沐柳依山傍水，又是边城，皮货生意是世代谋生手段。只不过那些个收售兽皮的商贾，一个个全都是守财奴。要么是不肯付工钱，要么就是找各种理由来克扣，当真可恶得很！”

    “还有这种事？”

    “对呀！尤其是最近，不知怎的突然跑来了好些罕元人，大肆收购皮货。然后又有从尤夷来的商队，他们的皮货件件都质量上乘，还都跟我们卖一个价。你说，他们这分明就是在抢生意嘛！

    所以啊，这些商贾就把皮货价钱越压越低，四面八方来的商队和那些罕元人都抢疯啦。货物供不应求，我爹这才到处挖捕兽坑，想着多捕些猎物。谁知，猎物没捕着多少，倒是把你们给捕来了……”

    白鹿歌哈哈一笑：“这还真是缘分啊。幸好你们没扒我跟霍三的皮。”

    正说着话，门外就又传来一阵推搡声。

    “我说给就给，赶紧把货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本大爷不客气！”

    柳一一一拍手道：“哎呀坏了，麓展哥哥别是也在院子里吧，那刘肥鸡凶蛮跋扈，要是动起手来可就糟了，我得出去看看……”

    说着，柳一一就要起身往外跑，白鹿歌赶紧将她拉住。

    “等等，扶我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刘肥鸡是个什么人物，竟这般嚣张。”

    柳家的院子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阁楼小院。四面砖墙上扎着瓷片，门外还圈着一个小鸡圈。一推开房门，白鹿歌就瞧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站在院里与柳家夫妇对峙着。

    白鹿歌环顾院子一周，却没瞧见霍麓展的影子。倒是那活像肉球的刘肥鸡，一目了然。

    这人一脸肥油，下巴上的肉叠了一层又一层。腰上系着蛇皮腰带，脚上蹬着牛皮靴，十根手指上戴了至少有七八个玉指环。好一派珠光宝气，但浑身都是一股市井俗气。

    更别说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一脸凶相的随从。若不是听见刚才柳一一说的话，白鹿歌真能把他们几个当成是来打劫的。

    “废话少说，今日交不了货，工钱你就别想要了！有货的猎户多了去了，大爷我不差你这一家！”

    “刘大人，这批皮货已经是赶着制出来的了。你要赶制，便无法保证品色。这次的货确是无法全交。你要另换猎家也好，可上一批皮货的钱你也当结了啊。”

    “品色不好，卖不出去你还想要工钱？我可告诉你，要不是本大爷从中寻商队卖家，你们家这些皮货根本没人会买！你倒还真有胆子说停货？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不按时交货，本大爷不扣你工钱便罢了，你倒还想要工钱，呸！”

    白鹿歌闻言挑眉，心想难怪柳一一要叫这人做“刘肥鸡”。这肥自然是从这人模样而来，这鸡嘛，想来定是说他犹如铁公鸡，一毛不拔。

    简明扼要，妙啊！

    刘肥鸡撒了一顿横，摆摆手命令身后随从上前拿货。几人说着就大步上前，要进屋去拿走阁楼上那些兽皮。柳家夫妇见状，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几人，但却被无礼推开。

    “别，刘大人，求求您了。您总要先结了上次的工钱才行啊。您拖了这么多次，这样要咱们这些小户人家怎么过日子啊！”柳夫人拉住刘肥鸡的衣袖哀求道。

    可谁知这一拉，却叫刘肥鸡满是肥肉的脸上升起一团厌恶来。

    “臭婆娘！谁让你碰本大爷的！滚开！”

    刘肥鸡一把将柳夫人推开，直把人推得摔倒在地。他连连拍打着衣袖上的褶皱，像是那上面沾染了什么脏污一般。

    “娘！”柳一一赶紧上前扶住柳夫人。“娘，您没事吧？”

    “臭婆娘，你知道本大爷这身儿衣服多少钱么！你们一辈子都穿不上这云绣缎面的衣裳，现在竟然把爷的衣裳给弄皱了，你们赔的起么！”

    刘肥鸡越说越气，抬脚就要往柳夫人身上踹过去。白鹿歌见状想要上前阻拦，但后背伤痛难忍，根本无法快速出手。

    可不待白鹿歌上前，一枚石子就忽然飞来，“啪”地一声打在了刘肥鸡的脑门儿上。白鹿歌顺着石子来的方向望去，才见身后阁楼上竟还站着一个少年。

    而这少年身边还立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袍的人。这人的身形让白鹿歌心觉熟悉，但一眼瞧去，她竟没有立刻认出这就是霍麓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