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离巢

作品:《冲啊,太子殿下

    这是一封不怎么起眼的折子,也不是萧弘自己写的而是来自江州奎梁县知县上奏。

    原奎梁县知县贪赃枉法三年前已经掉了脑袋。

    这份折子上也没写什么特别,跟其他各地大大小小的知县一样禀告辖县百姓春耕情况。

    都是例行公事一般进了内阁让阁臣看过两眼便好,不会呈到御前也不知道萧弘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

    不过既然特意递上来,天乾帝还是给了面子仔细一看。

    萧弘观察着他爹见他看着看着眉头忽然锁紧便知道帝王已经意识到了。

    只见天乾帝将折子一合放在案上,叹道:“今年奎梁县又该遭殃了。”

    “嗯去年冬季不算冷今年河道解封来得早。可不过开春,就接连下雨,水位已经较去年同一时间高上一截,儿子担心今年松江在奎梁县一段又该决堤了。”萧弘道。

    天灾人祸南涝北旱这是帝王在位期间每年都会担忧的烦心事。

    每次一来,田地颗粒无收便罢洪水冲了房舍造成人员伤亡百姓逃难。

    赈灾是免不了了。

    天乾帝点点头道:“朕会命户部提早准备一旦洪涝便拨款筹粮赈灾。”

    “年年涝,年年拨,什么时候才到个头啊,父皇,这么多年来这赈银加在一起可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朕知道,可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天乾帝问,“对了,你怎么忽然关注起这个?”

    “我一直都关注着,还记得三年前儿子为惜朝的乡试资格向您求情那会儿吗?”

    天乾帝颔首。

    萧弘说:“刚入朝堂,我拿着江东巡抚弹劾洛淄县令鱼肉百姓的折子来请教您,后来才弄清是奎梁县的堤坝被冲毁,流民产生才涌入洛淄县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虽说奎梁县令贪赃枉法不假,可对松江决堤您也无可奈何。儿子记得很清楚,您说不是下面不好好修堤坝,而是河道窄,水流湍急,不好修。”

    天乾帝慢慢地回忆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时候他挺欣慰,萧弘能察觉到这个问题,可见并不是随波逐流在朝堂上站个班,而是认真地在思考。

    至于哄他开心之后,再给贺惜朝求情这点小伎俩,他压根没觉得不妥,爽快地答应了。

    “儿子进入工部之后,就跟着工部大臣学着理事,跟小吏文书学着看图纸,跟着匠人多看土木建造,虽说依旧只懂个皮毛,可至少已经不是两眼一抓瞎了。前年堤坝再次冲毁,我就在想,难道真的只能这般毁了修,修了毁,周而复始,期待哪年老天爷温和一些,不要发大水,奎梁县乃至附近的百姓才能过一年平静不流离的日子吗?”

    天乾帝微微怔然,有时候将为国为民放在嘴里说着很容易,可真落到实处的人少之又少。

    “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萧弘于是一掀衣袍起身,拱手行礼道:“父皇,儿子想亲自去一趟江东。”

    谢府

    贺惜朝坐在谢阁老的面前,恭敬地呈上晚了两日的卷子,歉疚道:“昨日在城外,耽搁了时辰,没来得及回城,容老师多等了,学生惭愧。”

    贺惜朝今年十五,放在一般人家里,这种要科举的少年郎,临近春闱,必定是在家中心无旁骛地读书巩固,没人敢拿其他事让他分心。

    然而贺惜朝却不一样,他很忙,英王府的大事小事几乎他一手抓起来,如今手头上已经有了人,步入了正轨,可却又多了其他事。

    “听休宁来信说,你正在栽种一种棉花的作物?”

    谢阁老接过卷子,却不忙着查看,今日下朝之后他便告假回家,将事情都推了,空出时间来见贺惜朝。

    对于春闱,谢阁老跟贺惜朝本人一样并不担心。

    贺惜朝聪慧,见识远胜于常人,虽一身杂事,可他自律性极高,读书习字并不拉下,谢阁老隔三差五的开题作业,他几乎都是保质保量地完成,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离会试不到一个月,如今还做卷子,不过是为了保持这种科考的状态,不至于手头生疏影响发挥罢了。

    其实谢阁老有些心疼这个学生,向来能者多劳,贺惜朝又格外出众,萧弘做任何事几乎都离不开他,难为他还能养成不骄不躁的性子,将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不显慌乱。

    就冲这份能力,谢阁老相信贺惜朝就是立刻出仕,也能胜任诸多官职,甚至比一般大臣做得好。

    贺惜朝笑着点头:“是,学生见过一本奇闻,有人将棉花填充衣料被褥之中,做成棉衣棉被御寒。虽说京里棉花稀少,可也有人带过来瞧个稀罕,学生收集了一些,试着做了一副耳罩,很暖和,便有此想法。正好休宁在西域,便让他寻了来。”

    谢阁老道:“若真是如此,便是一件大好事,冬日苦寒,皮毛难打又稀少,百姓过冬着实不易,若是这棉花种出来真能御寒,老夫便奏请皇上大力扶植。”说到这里,他赞赏地看着贺惜朝,“你有心了。”

    贺惜朝谦逊地一笑,“等种出来了老师再夸奖吧,如今刚长了苗,能不能成学生也很关心。”

    炉上的水壶发出轰轰响声,不一会儿弱了下来,接着壶身开始颤抖,咕咕地冒出热气。

    贺惜朝捡了茶叶拨进紫砂壶中,他没那么多花俏的动作,直接拎起水壶注水,过了几息之后,便斟了茶双手递到谢阁老手上。

    “刚用了饭,学生借花献佛请老师喝杯茶解腻。”

    贺惜朝泡茶的本事实在一般,就学了个皮毛而已,不过谢阁老对他没有什么要求。

    深入了解便知道这个徒弟不是什么风雅名士,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谢阁老刚收到那火柴棍似的画时着实震惊了一把。

    别看贺惜朝才名远扬,让皇上都夸赞不已,但他从来不赴什么诗会,花会,凡是才子聚集的地方,他一概不去。

    至今为止,除了他的文章有所流传,诗词歌赋却是一句都没有。

    萧弘至今说话平白直叙,沾不上任何文采的边,胸无点墨每每让天乾帝嫌弃,贺惜朝其实有很大原因。

    让他俩吟诗作赋,还不如往地里研究如何种大米。

    从某种程度来说,萧弘跟贺惜朝可以说是绝配。

    然而这些缺点影响不了谢阁老欣赏自己的小徒弟,人真正静下心来做实事总要经过年龄和阅历的洗礼。

    贺惜朝却直接跳过了这个阶段,以身作则影响着大皇子实属难得。

    谢阁老透过氤氲的雾气,望着小徒弟沉静安然的脸庞,不禁放下杯盏,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贺惜朝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谢阁老,笑问:“老师何出此言?”

    “何必跟老夫打马虎眼,英王殿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皇上青莲寺归来,便不再掩饰对他的器重和喜爱,这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坏事,于你来说,弊大于利吧?”

    谢阁老伴君多年,有些事看得比旁人清楚。

    其实从封号开始,嗅觉灵敏的大臣便已经察觉到帝王的态度。

    可是之前天乾帝从不在人前夸奖萧弘,更多的是责骂和头疼,以及因为废了太子位而来的愧疚,所以对他多有宽容。

    相比较起来,因孝心时常受帝王赞赏,功课出色,又有一个贵妃母亲的三皇子,其实更受瞩目。

    帝王给了朝臣一个错误的暗示,所以这些年来萧弘淡出人群之外,每每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给人第一印象便是:哦,这位皇子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一笑而过,片叶不留心。

    可现在,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位皇长子身上。

    两位皇子相继受封,一个顺,一个礼,虽说都是美好的寓意,可相比起萧弘的英,其中期许赵然若是。

    如今萧弘的一言一行被人探究挖掘,他的优缺点被无限放大,支持他的和不支持他的都在他身上找着佐证,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弹劾或者表彰的理由。

    这样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虽在贺惜朝的意料之中,可真到来还是有些头痛,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全,如今有些被动了。”

    谢阁老从取出一封折子,“你看看。”

    贺惜朝展开,快速一阅,顿时眼睛一眯,冷笑道:“这人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是别人指使的。”

    “不管他背后是谁,有了这一个起头,接下来的朝堂可就热闹了。”

    贺惜朝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一抹寒意,“皇上千秋鼎盛,提议此事不仅为时过早,而且还多余。说句不好听的话,英王殿下就算不再进一步,以他的身份,照旧是顺位第一人。所以凡是提议者,皆是别有用心,意在挑拨离间,提醒皇上防备大皇子。”

    谢阁老喝完了杯中的茶说:“便就是如此,你又能奈之如何?”

    贺惜朝将折子收起来,递还给谢阁老,在这个过程中,他眼里的寒峭渐渐消失了,只剩下无波无澜,他给谢阁老续了杯,唇角往上一弯似有所指地问:“老师特地提醒我,又带了折子,这是……在帮我们?”

    “关门弟子,不免多照看几分,英王殿下行事还算有度,可期。”

    不过谢阁老能做的也就这些,再多的他不会帮,更不会将此事压下,今日之后,明日他便会呈给天乾帝。

    贺惜朝宛然一笑,“这就足够了,多谢老师。”

    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品茗,一点着急之态都没有。

    谢阁老不免好奇了起来,他又问了一遍:“惜朝,你待如何?”

    “惹不起,还躲不了吗?”贺惜朝道,“殿下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管立不立太子,反正萧弘不在京,随便吵成一团都无所谓。

    而此刻,清正殿的饭桌上

    天乾帝在萧弘已经吃了两碗饭,夹筷子的速度慢下来之时,放下了筷子。

    他一放,萧弘便跟着停筷。

    黄公公上了解腻的茶,天乾帝便问道:“怎么忽然想去江东,跟着修堤坝?”

    萧弘点头,“不管底下的人说得有多困难,儿子就想亲眼去看看,试问先秦都江堰都能成功,为何区区一个奎梁县的防洪堤坝修不好,若是堵不行,能不能疏,引流出去?”

    “你有法子?”

    “没有,儿子不懂水利,可天下能人多,不可能都不懂?滨河渠不是挖完了吗,让那些匠人一同跟着我去,结合当地,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成!”萧弘眼里带着决心,“每年粮食加银两,还有人力,换算一下,一次赈灾得要百万两,这十年下来,能修多少沟渠?没道理修不好,省下来的银子您干什么都成。”

    这些道理天乾帝怎么会不知道,可修建水利辛苦艰难,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耽搁下来。

    “你有这个心,朕很高兴,可路途遥远,会很艰苦……”

    “儿子不怕。”萧弘接口道,“您什么时候见我怕疼怕累怕苦过,只要这事能成,所有一切都值得的。而且父皇,我从未离过京,我想出去看看。”

    雏鸟长成只需要一个飞翔,或许翅膀未硬,还飞不稳,可若是一直拘着不让飞,就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天乾帝看着定定望着他的萧弘,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酸涩。

    他忍下了那股不适,佯装笑骂道:“原来说了半天,你不过是想离京游玩罢了。”

    萧弘似被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笑起来,他扒住天乾帝的胳膊,讨好道:“顺便而已,这修堤坝是要事,我不会耽搁的。”

    天乾帝没说话,萧弘只能继续央求:“您还年轻,身强力壮,儿子才能放心地出去玩……办差事。天下这么大,老是拘在京城,眼界有限,人说百姓疾苦,可京城的百姓相对富足,我不知道真正的苦难能到什么程度。江南繁华之地,能与京城有多大的区别。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下大事虽最终奏向朝廷,可往往经过润色的笔墨总是离事实相去甚远,我想看看最真实的大齐,听听最质朴的百姓心声,父皇,行吗?”

    行吗?

    他能不同意吗?

    然而天乾帝没有同意,他是个父亲,担忧且舍不得。

    遥:阅兵看了嘛,果然穿上军装的男人长相普通都特别帅,身材倍儿棒!

    贺惜朝:赞同

    萧弘:我的身材也很棒,惜朝,你摸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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