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无量从灵脉中破土而出，飞到芷无的腕脉处，缓缓隐没。

    灵脉之外，苏染离毫无觉察，她还沉浸在大仇可报的狂喜，与人界毁灭之际，所爱之人也将随人界湮灭的悲戚中。

    那则箴言和龙灵守卫者家书里，写尽了命运和她的结局，她往时很难深有其感，如今切实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苏染离坐在廊下石阶之上，盯着昏黄的火光下，突然出现的绰约之影。

    “殿下。”她依旧没有抬头。

    云律站在廊下，微微偏头，“嗯？”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七叔，他究竟在哪儿？是死……是活？”

    她想了一个下午，也等了一个下午，若是人界崩毁是必然，那么她与七叔是拯救龙灵和人界生灵的必然存在。

    以殿下和大梵天的实力，在上界下界寻一个苏乔之，应是绰绰有余，然而事与愿违。

    她忍不住回想，从芷无让龙灵来到她身边，警告她不可造杀孽，到芷无回鬼界那次，龙灵受到迟来的灵力损耗，代为偿还她犯下的杀孽，再到如今，天雷在她灵脉中响起，她思绪纷乱，却又摸出了真相的轮廓。

    她思来想去，都认为芷无和龙灵欺骗了她。

    而殿下，在后来，也沉默着当了帮手。

    她为七叔痛过，恨过，期待过，现在只想求一个答案。

    若是七叔尚且活着，那么龙灵可救，她牵挂之人，皆可活。反之……

    她得将七叔风光大葬，建衣冠冢，归宗祠。

    云律站在夜色中，紫色华服显得神秘，他微微启唇，目光幽深，“合凤之魂尚在，你的七叔……已经死了。”

    与他料想的不同，坐在阶上的苏染离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悲痛，没有惊诧，更没有喜悦。

    她仿佛是一尊雕像，没有情绪。

    云律抿了抿唇，心中叹息，苏乔之是合凤，合凤却不是苏乔之，何来的喜悦？

    当初，芷无还未觉醒神脉成为阿姐时，他又何尝不是这般……怅然。

    过了好半晌，云律怕苏染离钻牛角尖，开口道：“染离，苏乔……”

    “殿下，”苏染离站起身，依旧背对着云律，打断了他的话，“人界还有多少时间？”

    “你想做什么？”

    云律并未因为苏染离的冷静和沉着而心安，他太清楚苏染离的性子，闷声不吭的，定然是心中憋着一股劲，独自谋划什么。

    苏染离抬眼，眼神落寞，“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合凤早已就位，鸾净珠凝结的离凰本体也初有形态，人界将倾，她也该回到正轨之上了。

    ……焚火长尽，携合凤归九天，拯救人界黎民苍生。

    听起来，还挺伟大的。

    “你不会死。”

    苏染离勾了勾唇，轻笑着，殿下的嗓音历来沉静，能让人心静，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教人难以分辨。

    只是，她早已不需要沉着冷静，从龙灵的言传身教之下，她太清楚自己宿命。

    “殿下宽慰我，我甚是感激，只是我明白，活下来的是离凰，不是苏染离。”

    云律愣了一下，留下一声喟叹，没有再多言。

    诸神，以神魂铸体，只要神魂尚存，即为不灭。

    而诸神之外，上至魔尊，妖王，鬼宗，下至天地万物，皆是以形修魂，形灭魂消，不可回转。

    合凤不是苏乔之，离凰不是苏染离。

    是他，认定了前者，却不肯承认后者。

    他还没做好准备，更不曾想到，天下之大合，最后竟是以苏染离的生死浩劫换来的。

    没能从云律口中得到期限，苏染离也没有追问。

    “大小姐，恕我来迟。”

    邹尘月刚歇下，就听到侍从通报大小姐在七爷的承烨院召见他，忙披上外衣，匆忙赶来。

    他抬眸，视线落在华厅之中，端坐高位的苏染离身上。

    经久未见，他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大小姐变了许多，眉间少了几分优柔，多了些凌厉。

    苏染离淡淡扫了一眼气喘不均的邹尘月，解释道：“事出突然，打扰你们休息了，邹大哥先坐下顺顺气，落英应该快到了。”

    “大小姐言重。”邹尘月逼迫自己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在苏染离的下首落座，就连余光都不敢停留。

    落英快步走进花厅，给苏染离和邹尘月见礼，“大小姐，邹管家。大小姐饿不饿？我刚吩咐了厨房，做了些小吃食，都是大小姐爱吃的。”

    落英的话让苏染离心中一暖，冰刻般的肃然也为之松动，“不饿，夜里不宜进食。”

    “都是好克化的，大小姐一定要尝尝，少吃些就是。”落英自然地走到苏染离身旁，侍候在侧。

    “好。”

    “制衣坊刚做的新衣傍晚时分已经送到承德院，好在还未差人送走，大小姐可穿上试试是否合身。”

    听着落英汇报日常，苏染离眼眶一红，顿时有些哽咽，“好。”

    那些平凡又无趣的日子，恍如隔世。但生活中的美好与温暖，一直都在她心里。

    若是她不在了，落英白枫又当如何？

    原来，她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

    “到了承烨院，我想你们一定猜到了我回来的原因，”苏染离忍住鼻酸，开始说起正事，“七叔走了许久，我一直不肯接受现实，耽误了他的丧事，这么久以来，我也不曾祭奠过我的祖父，父母，实在不孝，今日找你们来，一来是为了七叔丧葬一事，七叔尸骨无存，就在祖父的墓地旁修一个衣冠冢，让他能入土为安。二来，就是给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祭祀。两件事都不必操办得隆重，尽量快一些，我怕迟了……”

    苏染离止住话头，也将心里纷杂的念头遏制住了。

    “现下府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邹尘月站起身来，将各个关节所涉及的人，以及他们的背景都交代了一番。

    “也就是说，除去司膳，司衣的人，剩下的都是追随我一道长大的，拢共八人？”

    苏氏一旦立下少主，少主身边的人都是经过精心培养，效忠于一人，就连苏卫也有专门的人手。

    “是的。”

    宗杨和宗时死在了寒山寺，而宗敏……

    “大小姐，宗敏如今不在府上，应是七人。”

    “嗯，我已去信，让他回来了。”苏染离抿了抿唇，“邹大哥，你从府中账上，支取部分财物，将司膳和司衣的人遣散了吧，苏卫暂且不论，我与宗华宗敬商量一下，门房的小憞……”

    苏染离苦恼极了，她多想保下苏宅所有的人，可她的理智又一遍遍告诉她，她的灵脉承受不了，让他们归于苍生，尚有一半活路，跟着她，便都是死路一条。

    殿下没有回答时间，她却知道，不会太久。她始终没有做好准备，始终没有足够的能力，她护不住这所有的人。

    她的魂力，除去凤唳宗的人外，还能护住三十六人。

    外祖一家，忆豪哥哥，长风伯伯，子言表哥，加上追随她的，母亲的亲信，太多太多的人，她必须做一个抉择。

    苏染离眼角滴落泪滴，落英没看到，却落在了邹尘月的眼里。

    “大小姐……”

    “我没事，落英，你明日安排一下，带些简便的行李，你们八人随我去穹庐归绛院住，邹大哥，明日你就按我说的办吧，七叔的衣冠冢，就立在我父亲的墓旁。”

    苏染离站起身来，望着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树，目光坚定。

    炎楚之人，其心有异。沉沙之言，不无道理。

    明日，她就去炎楚……

    梁秋生终会与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