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语议事堂上房的侧边，有一个不大的跨院，是刘元章的女儿小红果的住房。为了方便照顾小红果，文婷跟她住在一起。她们都十分喜欢这所小院，还给它起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叫“红果别院”。

    红果别院的确可爱，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一片美丽的景色。它的旁边有一个种满索落树的大平台，站在平台上可以俯视龙泉河的左岸，从平台下去经过一片青翠碧绿的小山，可以一直走到河边。小院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出奇清洁而漂亮的养鸡鸭的小院子，养鸡房在院子的右侧，与小红果的别院一墙之隔，不时能听见雄鸡报晓，母鸡呱蛋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经常听见小红果与文婷的说笑声。

    “文婷姑姑，我好喜欢这里，可惜不能永远住在这里。我很难过！”五岁的红果双眉紧锁，一脸愁容的说。

    “为什么？这是你的家呀。你不住在这里又去哪里住呢？”愕然的看着红果，好奇的问。

    “我也不晓得。肖婆婆说，女人住在父母的家里就是客居，长大之后嫁了人才叫归家。文婷姑姑，你想归家吗？”

    文婷含笑看着她，默默地摇摇头。暗自思忖，“家！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是她的家又在哪里呢？她这辈子会有自己的家吗？

    小红果奶声奶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就喜欢这里。有河有山还有那么多筋筋吊吊的索落树。他们说只有天上才有索落树喔，我们住在这里是不是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呢？”小红果站在窗前，看着骄傲得摇头摆尾的大公鸡，很赋有想象力的说。

    “嘻嘻嘻！你这个小脑瓜还想得真多。这些都是听谁说的？”文婷点着她的小鼻子，爱惜的问。

    “听婆婆说故说的。婆婆还会唱天上的索落什么人栽，地上的黄河什么人开的歌。她说天上的索落是王母娘娘栽的。我们院子外面的索落是不是也是王母娘娘栽的呢？那么住在这里不就是天宫了吗？天宫里只住神仙，以后我们能不能成为神仙呢？”

    小红果从窗户里望着遥远的天际，小小的脑瓜自由自在的遨游在她自己的幻想天地里。那么神秘，那么遥远和美好。

    “哎呀！要死呀！怎么给小娃娃说些这样的话，一天到晚都在作梦，时间长了还不得疯颠啦？”文婷担心的埋怨着。

    小红果不以为然的看她一眼，小大人似的。

    “文婷姑姑你想多了。有神仙一样的想象多好，多有趣。唉！”猛然想起，“文婷姑姑，你还没有回答我愿不愿意归家的问题呢。”一脸萌态的看着文婷，那样子摆出一副必答题的架势。

    文婷既郁闷又忧虑的长叹一声。

    “唉！姑姑跟红果一样，很喜欢这里，这里是红果的家，却不是姑姑的家。”

    “文婷姑姑！你的家在哪里？你可以回你的家呀。”天真烂漫的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欢乐。

    “姑姑很小就没有了家，也不晓得以后会不会有家？”仰望着天际喃喃自语：“家！我的家在哪里？这辈子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家吗？”

    “夫人，奴婢听夫人的。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给的，夫人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还是这座别院，小红果跟奶娘出去了。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周夫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准备接受文婷的哭闹，准备好了无数的劝说词，准备了几箩筐特别能打动人心的话。出乎预料的是，文婷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周夫人的长篇大论还没派上用场，自己的心意还没来得及表达，以及为文婷安排的美好前景都还没说，文婷就含笑看着她表明了自己的心际，好明智的姑娘。她虽然答应得很是爽快，看得见她眼眶里闪动着泪，周夫人明白，文婷是个特别敏感和理智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宰，一切都得听从夫人的安排。无谓的抗争只能增加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唯一能表明她为自己悲惨命运哀伤和痛苦的，只有毫无意义的眼泪。她没有任何力量与这悲催的命运抗争。与其抗争后得不到好的结果，何不顺其自然，给双方都留个好的脸面，将来也好再相见。

    她要嫁的对象是刘忠祥，以后的身份变了，再不是刘元章和周夫人的丫头，而是他们的母亲。别说他们，连她自己都感觉很不适应。今后该以何种面目来对待自己以前的主子？

    “夫人，奴婢一个没家没族，无牵无挂的孤儿。要不是当年夫人好心买了奴婢，还不知死到哪座荒山野岭，成了孤魂野鬼了呢？这十多年来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都一一记在心里。”

    伸手抹一把咸咸的，凄楚伤心眼泪，继续说道：第六书吧6shu8xs

    “奴婢出生低贱，做不得太太夫人，只配做个奴婢。这样奴婢心安，夫人和老爷也顾及了脸面。只要老太爷不嫌弃奴婢身份低贱，奴婢在老太爷身边，还是以奴婢的身份，侍侯他老人家为好。”文婷善解人意，凄凄切切的说。

    她的一番话惊得周夫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怔忡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愕然的叫道：

    “哎呀！文婷！夫人我没看错人，没白疼你，你太善解人意了。太感动人了。真没想到你这么的明理懂事，即使嫁到龙凤阁我们之间的情谊仍然在，我会时常到龙凤阁去看你。同样会象以前一样的关心你。再说，老太爷就是岁数大点，其他啥都不错，对女人就像你们老爷对我一样，好的没法说。我们女人嫁人不就是想嫁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嘛！你说对不？”

    “奴婢不敢奢望老太爷像老爷那般的温柔和体贴，只求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就好。老太爷是主子，奴婢会像侍候夫人和老爷一样，尽心尽力侍候好老太爷。不过……不过……”

    文婷羞答答的低着头，一张白皙的小脸羞得通红。话在嘴边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无比窘迫，一下一下的支起头瞅周夫人。

    “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本夫人能作主的，一定为你作主。本夫人作不了主的，也要让老爷或老太爷尽量满足你。”周夫人大包大揽的许诺说。

    文婷抬起头来，眼眸中闪着光芒，脸上红扑扑，十分羞涩的看着周夫人说：

    “老太爷已经有三个儿子，他不需要奴婢再为他生儿子。刘氏宗族也难以接受一个贱婢所生的后代。奴婢身份卑微，倘若生育子女谁的脸上都无光，奴婢想……想请求夫人赐奴婢一碗绝嗣汤，绝了奴婢的子嗣，以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文婷毅然决然说出的话，如空中炸响的惊雷，惊得周夫人瞠目结舌。她与刘元章商议时，曾经想到了这个尴尬又失脸面的问题。刘元章直言不讳的表明了态度，还配了绝子的草药，就放在她的卧室里。可是，她于心不忍，没有照做。还存有一丝侥幸，老头子快五十的人了，万一没有哪么强盛的生育力了呢？文婷不是就可以不受绝嗣之罪啦。自己也不用受良心的责备。退一万步讲，不小心真的有了身孕，不是还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补救嘛？

    始料不及，文婷，文婷竟然自己提出绝了目己的子嗣。这太……太狗血了。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到了极限，惊悚的神情不亚于看见月亮从天上掉下来。她的大脑锈斗了，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惊异的，十分不解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愕然的惊呼道：

    “文婷呀！小姑奶奶！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忍禁不住泪水连连，举起手帕沾干即将流到嘴边的眼泪，无比心酸的道：“你这样做，等于杀绝了你膝下所有的儿女。也就是说，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儿女！老头子比你大了二十多岁，肯定会死在你的前面，他死了，你以后怎么办？你老了以后怎么办？文婷！你想过没有？你简直让人痛到心尖尖上啦！”

    周夫人难以自禁的将文婷搂在怀里，两人抱头痛哭。文婷已经把自己的命运看得一清二楚，何不潇洒的决定一次自己的人生呢？她表现出少有的坚强与洒脱，其实她的忍耐和毅力一直都很强，只是由于出生的低贱，这种刚毅和绝犟就被世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她直起腰来，用夫人手里的丝帕为夫人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又用自己手里的帕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强装笑脸道：

    “奴婢这辈子活得最值，最滿足的就是有夫人这样的主子，屁护关心怜惜奴婢。奴婢真的好感激夫人。”声音哽咽而暗哑。重新扬起头，苦笑着盯着周夫人，“奴婢这辈子过得很悲很苦很贱，奴婢不想让下一代象奴婢一样，让别人欺负和歧视。再说，一个婢女跟男主子生的孩子，好说不好听，无论是老太爷，老爷，夫人都会感觉脸上无光。还有我们的孩子，都会让人指着脊梁骂贱胚，私生子。想像得到他以后的日子该有多痛苦。他会一辈子都埋怨父母，不该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绝了子嗣一了百了，奴婢不再有牵挂，即便是死也会聊无牵挂，心安理得。”

    “文婷哟！你让人说你什么好呢？你想过以后没有？以后老太爷……”

    “夫人，老太爷福大命大，比我的命好命强命硬，说不定奴婢还活不过老太爷呢。别说以后，就是明天奴婢都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周夫人诡异的目光看着文婷，突然说道：“我让他们明媒正娶，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太太。也可以明正言顺的有自己的孩子。”

    “夫人！千万千万不要那么做，您真要这么做了，奴婢会死的更快更惨。”

    周嫚暗自思忖，“这个姑娘把整个人性都看透了。把世间的一切都想透彻了。是社会教会了她看透人心，是生活教会了她如何去选择适合自己生存的道路，以及如何保护自己。”

    周夫人再无话可说。站起来身来，心情复杂，语重心长的看着文婷道：

    “你已经让我无话可说了。这两天你就收拾收拾吧。你的嫁妆我早就为你准备妥当，走时给你带上。不过，委屈你只能黙默无声，作为婢女到龙凤阁，真的太让你委屈了。”

    “夫人不必自责难过，这是奴婢的命！奴婢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