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好心的大人2

作品:《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

    么怠性子,我会反省。更重要的是,伤了你的心让我坐立难安,请你原谅我。

    你不会原谅撒谎、欺骗、利用别人的人。你曾经很生气地对我说金城利用小孩子,所以我很担心,担心万一你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虽然我没有骗人、没有利用别人,但也没有向任何人坦白真话。

    我会那样气愤,也是因为我慌了,担心你可能发现我真正的目的。我年纪比你大,真的很不像话,可是我就坦白告诉你吧。

    我在研究所研究家庭社会学,也加入街童扶助会这个组织,我强烈地想要帮助身陷困境的孩子。但也不能否认,我怀着街童对我的研究应该会有帮助的心态在行动。

    我的研究主题是依恋。以前我对你说过,你还记得吗?我说,伊昂对别人没什么依恋。你非常敏锐,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我也慌了手脚。我觉得很惭愧,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无礼的话呢?

    我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但处在研究的场域,与视为观护对象的人接触,或许让我变得傲慢。我反省了。真的。

    伊昂,我把我的研究主题说得更详细一点吧。我的研究主题是对照叶之家中依恋的考察。

    你记得照叶之家吗,伊昂?照叶之家是你们长大的机构。照叶之家进行全世界前所未见的实验,让复数的亲子及陌生人一起生活,彻底执行共同保育,观察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儿童将会变得如何。

    照叶之家有近三十名的大人与孩子一同生活。因为必须把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一视同仁地养育,所以禁止父母告诉自己的孩子谁是亲生父母。也就是说,将父母对孩子的亲情、孩子知道生父母的权利,以及应该从父母身上获得的亲情全部剥夺,作为共同体来养育,就是这样的实验。

    这是一场使用活生生的孩子,粗暴而残忍的实验。伊昂,你一定会感到愤怒,这些大人怎么能自私到这种地步?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并不是为照叶之家辩护,但他们并非出于邪恶的念头才设计这场实验:王持照叶之家的是某个前卫的妇女团体,他们长年进行消除母亲自私意识的实验,严肃地摸索全新的亲子关系。

    对孩子的爱人各不同,他们认为口要稀释分散到全体,就能减少孩子之间受到的亲情差别待遇。会不会太复杂?以我为例子好了。

    我们家是四人家庭,父亲是上班族,母亲是老师,妹妹小我两岁,是非常普通的家庭,我理所当然地沐浴在父母的爱中成长。

    说这是非常普通、理所当然,本身就是一种歧视这样的想法就是照叶的理念。你懂吗?也就是彻底的平等。没错,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不过这个理念与住在地下的阔人集团相近。

    确实是大过于理想主义了。但我认为这也不是错误的想法。若是讲什么普通、理所当然,就会伤害并非如此的人,也可能造成歧视。所以就某方面来说,照叶之家和暗人的想法是正确的。

    照叶之家高声主张应该撤除儿童之间的歧视温床。然后他们找来产下孩子的母亲与父亲,以及不是父母亲,但是想和孩子一起生活的人,展开了共同生活。这或许类似以前美国流行的群居组织。每个人都是父母,每个人都是孩子,互助共生。

    大人们遵循理念,在照叶之家里面产下孩子,或是把孩子带来照叶之家。孩子由照叶之家的干部们机械式地命名,为的是禁绝父母对孩子付出特别的感情。

    之前你曾说过,你们的名字是随便取的。孩子之间一定谈论过这件事吧。

    照叶之家的孩子们,据说实际上有十个人。但根据我追踪调查到下落的,只有半数的五个人。也就是你和铁,还有塞勒涅、磷、凯米可这五个人。钢、金、铝、米涅拉、钾,这几个孩子行踪不明。

    你听到凯米可,一定会觉得意外吧。其实凯米可的母亲是在凯米可还是幼儿时,带着凯米可逃离照叶之家的人之一。凯米可的母亲似乎饱受批评,说她只想疼爱凯米可一个人,耽于利己的爱。

    我听到凯米可称霸妈咪们的消息时,就一直猜想她是不是照叶之家的凯米可。可是凯米可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你和凯米可其实是姐弟唷。

    和你一起待过儿保中心的塞勒涅在你消失以后,回应我在网路上的寻人启事,并和我见了面。她现在人在韩国。听说她和我一样,从事帮助街童的工作。她现在正在把照叶之家的回忆写成一本书。

    你还记得磷吗?比你小两岁的妹妹。磷现在在高知的儿保中心。她过得很好,可是好像不太记得你的事。

    据说每个照叶之家的母亲都不认自己的亲生孩子。里面也有许多主张家庭制度解体的前卫女性主义者和同性恋者。他们几乎约在八年前的强制搜查中四散各地了。其中应该也包括你真正的父母,但没有人谈论任何事,实情仍然不明朗。如果知道你还活着,或许你的父母会来找你。

    你知道照叶之家为什么会被强制搜查吗?

    其实是因为虐待儿童的嫌疑。但是否真的有虐待情事,令人质疑。因为他们的理念非常杰出,充满了对于遭到家庭制度排挤、抛弃的人们的大爱。他们想要让所有的人免除出生时的无谓歧视,让每个人获得自由。伊昂,你的父母是很棒的人。

    可是照叶之家是不是仍然犯了错?因为那里剥夺了孩子对父母的依恋、父母对孩子的依恋。在照叶之家长大的孩子,与被父母养大的孩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绝对性的不同?

    这就是我的假说、我的研究课题。可是伊昂,或许我才是错的。遇到了你,我才了解自己的错误。

    我会遇到你完全是巧合。我和公园村的游民谈话时,听到了你的名字。我当时就猜想你可能是照叶之家里的伊昂。可是我会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研究对象,而是因为你是个魅力十足且聪慧的孩子。我想与你交好,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疼爱,你在我心中是个特别的人。

    可是我还太年轻,太不成熟。我一再践踏你的心,没办法对你好。有时候我也会因为你不肯听我的话而生气。可是那场代代木公园的争吵后,听说你下落不明,我真的震惊极了。我认为你会选择苦难的道路,都是被我逼的。

    遇到你之后,我深刻了解到我的假说全是纸上谈兵。照叶之家的孩子并没有缺少依恋。他们寻求爱的热情,反倒比任何人都还深。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深厚,也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确实,大人的养育态度会影响孩子。可是孩子还会更进一步成长。我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伊昂,我要重新来过,回去大学,重新学习。我还会来看你,请你继续把我当成朋友吧。

    读完信后,最上深深地叹息,然后说了:

    就是这样的内容,伊昂。你能明白吗?还有,我希望你原谅我。

    我明白,最上。

    最上轻轻握住伊昂的手指。然后对铁说:

    铁,亏你和伊昂能够重逢呢。

    嗯,是伊昂来找我的。所以我们才能再会。

    凯米可夸你对伊昂照顾得尽心尽力。

    凯米可夸我?铁高兴地重复说。

    铁,你可能忘了,教我们怎么分辨大人的就是你呀!伊昂在心中对铁说。好心的大人、坏心的大人、不好不坏的大人。我们孩子一定是在玩游戏。好心的大人是真正的父母坏心的大人是甚至懒得假装父母的冷漠大人不好不坏的大人是当下看心情随便选边站的大人。铁,现在我总算了解了。伊昂微笑。好心的大人,是在生病时对我好的女人吗?像水森那样的女人。

    啊,伊昂笑了。

    铁似乎看了他一下,但马上又沮丧似地沉下声说:

    错觉吗?

    铁,耐心慢慢等待吧。伊昂总有一天会再醒来的。

    嗯,总有一天会再醒来。

    再见,伊昂,我还会再来。你一定累了,好好休息吧。

    最上轻轻摸了摸伊昂的左手手指后回去了。

    他真是个好人,我喜欢那个人。

    铁在伊昂耳边低喃。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摸伊昂的手指。

    也回答我呀,伊昂。

    最上是真正好心的大人。

    伊昂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他不是每天都醒着。有时候醒来,发现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最上来过病房。

    伊昂,我研究所毕业了。从今以后,我打算正式加入街扶会。你还记得吗?就是街童扶助会。铁也会来帮忙。

    恭喜。

    伊昂祝福最上。可是手指的力量似乎愈来愈弱了,无法传达的情况开始增多。

    凯米可也曾在枕边哭着呢喃。

    伊昂,我要向你报告一件悲伤的事。置物柜店的阿姨死掉了,她最后说可以比你先走一步,让她松了一口气。很豪迈对吧?她还说这下子总算可以去找丈夫了,真高兴。你不觉得她的一生令人敬佩吗?还有,你的住院费是阿姨帮你出的唷。虽然阿姨人很可怕,可是她是个好人。

    凯米可说完后,责骂一起跟来的幻说:

    幻,向伊昂打招呼。

    幻握住伊昂的左手手指时,伊昂被那股强劲的力道吓到了。那已经不是两岁幼儿的手指了。自己究竟昏迷了多少日子?伊昂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棵树,人类不断地成长老去,聚集到自己的身边,报告各自的种种。

    即使如此,铁还是每天过来,帮忙照顾伊昂的大小事。可是不知不觉间,铁来病房的时间变成只有晚上。铁是靠什么维生?伊昂担心得不得了。可是有一天铁这么说了:

    伊昂,十字屋的阿姨把店给了你跟我唷。

    阿姨,谢谢你。伊昂夺枪那天的事宛如昨日,他历历在目地记着。他忘不了脚踹开椅子时的触感。伊昂觉得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就是报应。

    好像又过了一段日子。凯米可和最上一起过来,两个人一起握住伊昂的手。

    伊昂,我跟凯米可要结婚了,请你祝福我们。

    伊昂,我们会照顾铁一辈子,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工作很认真,不要紧的。

    恭喜,恭喜。

    伊昂用手指示意。原本是兄弟姐妹之一的凯米可居然要跟最上结婚了,再也没有比这更棒的消息了。伊昂好想看看两人。他在脑中想像,高个子的最上抱起身穿白色婚纱可爱的凯米可,多么美好的一对啊。伊昂好高兴,如果能够尽情地笑,不知该有多么快乐。

    日子又过去了。有一天,铁冲进病房里来。

    伊昂,今天我碰到一件好棒的事!

    伊昂让已经即将失去力气的左手搁在铁的手上,听着铁兴奋的声音。

    我刚才走上道玄坂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在唱歌,他在唱伊昂的歌呢。歌是这么唱的。我站着听,把它记起来了。

    n,好心的大人叫我的名字。

    n,n,n。

    是爸爸,是妈妈,

    在叫我的名字。

    好想见上一回,

    我好心的大人们。

    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去见你们,等我。

    我对他说,啊,这是伊昂的歌,那个人眼睛好像看不到,可是很高兴地说他认识我。他就是以前伊昂跟我说的叫锡的人。我正好带着弹片,就给他了,他吓一跳呢。

    太好了。原来锡出了未监,现在在涩谷。铁的朋友锡下落不明,这是伊昂最牵挂不下的事,现在他由衷放心了。

    这天晚上,伊昂突然醒了。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感觉房间突然亮了起来。我感觉得到光?伊昂试着轻轻睁眼。眼睛睁开了。

    朝阳般美丽的光线中站着一个女人,她表情慈祥地微笑着,向伊昂伸出手来。

    妈?

    人工呼吸器不知何时从伊昂的喉咙消失。他好久没有出声了。好高兴,可以说话了。站在后面的男人是爸爸吗?伊昂想要看清楚两人的脸,撑起身体。身体也变轻,可以在床上坐起来了。多么幸福啊,伊昂向初次见到的父母展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