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独孤三兄弟

作品:《建业风云

    帝都建业的五月,因着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三司贪腐案,多少显得冷清了许多,就算是五月的端午大节也过得极为克制平静。

    建业城中上到亲王百官,下到经营浆洗剪裁的布衣百姓都关注着事情的动向。大家都在暗中猜度,屹立朝堂三代的独孤家族,会不会因此事而一夜崩塌。

    官员们自然是害怕被牵连,都纷纷急着与独孤家撇清关系。

    浆洗裁剪的平头百姓们则担心独孤家一旦倒台,他们在铺子中的赊账欠款会收不回来。

    所以相对于同僚们的冷漠疏离,仰仗独孤家族糊口的普通百姓,反而更念旧情。

    他们都在默默祈愿独孤家族不要轻易倒掉,否则他们的买卖立刻就会少一大块。

    独孤烈被幽闭宫中的这些日子,自尽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已盘桓过无数次。可当他每一次准备好将脖子往绳圈里套的时候,都会因胆怯而前功尽弃。

    独孤烈此人平日里与他的名字极为相称,有着一点即着的炮仗脾气。

    他虽不是独孤懿的长子,但因出生之时他母亲难产,他刚生下来,独孤懿的发妻就去世了,故而独孤懿对他是宠爱有加,哪怕明知他才能有限,也让愿意将三司使这个掌天下大半权柄的职位交给他。

    这就养了独孤烈一副天生的大爷脾性,傲慢任性,恣意妄为。不管他闯出多大的祸,他老爹和兄长都会帮他一一摆平。

    在三司衙门里,无论是谁,出了一点差错都会被他骂的狗血淋头。

    在外间酒楼吃饭,他对上来伺候的小二、掌柜,也是一个不顺心就非打即骂。他虽是个文官,但在京中的风评一向以贪酷残暴著称,算是独孤家族的一朵奇葩。

    当他起先被幽闭宫中的时候,也同往常一般暴躁。宫人给送进来的吃食不合心意就直接打翻在宫人脸上,每日不是喊饿就是喊痛,搅得伺候他的宫人侍从都厌烦至极。

    直到他听说官家派了穆王等去光州巡查,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他日日在房中来回踱步、唉声叹气,后来更是哭喊不停,要生要死出尽洋相。

    就连他的亲侄女皇后娘娘,要不有祖父的吩咐都不肯偷偷来看他,独孤烈实在是在后宫中大丢了他们独孤家的脸面。

    自从他前日自尽未遂后,皇后派阿罗来转述了独孤懿的训斥,独孤烈就暂时放下了自尽这个念头,一命的在想,他安排的如此稳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被怀王抓住把柄的呢?

    三司这套倒买倒卖、强征赋税的流程施行不是一两年了,当中经手的大小官员皆是能够从中获利的自己人。就算怀王再用尽心机拉拢,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平白将这条发财的门路供出来。

    独孤烈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三司中有谁会告密。

    自得到消息,说光州、舒州的百姓要上京告状开始,独孤烈与沿途州府衙门均派人一路暗杀阻拦。就算最后有几人侥幸逃脱跑到了建业城外,他也派了众多人手在四方城门口查问,遇到有从光州等地方来的人都是直接扣押。

    这么一大群人是怎么逃脱查问进城来的呢?

    独孤烈始终想不透。

    直到有一日晚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岳丈一家也是在那段时间外放回京的,但并未听他们提起在城门口被查问之事。

    他又一想,那日他是派了自家车马出城去接的,城门口的人必不会查检独孤家的家车马,难道那群百姓也是用了这个办法混进城中的?

    如此一想让独孤烈不寒而栗,这说明在独孤家中有个协助怀王的内奸!

    独孤烈坐不住了,虽然他尚未知晓这个内奸是谁,但若不将其尽快揪出来,那他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独孤烈连夜拍门,请求宫人帮他传话给皇后娘娘,可宫人们这些日子已极是厌烦他,哪里会帮他传话。

    独孤烈只能每天焦虑等着皇后什么时候再派人来看他,好在皇后独孤绯还不至于当真舍弃她这个叔叔,五天后终于再派人来给他送东西。

    独孤烈一把抓住着前来送吃食的小宫人,将自己怀疑独孤家有内奸的事一股脑告诉了她。那个小宫人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去禀告给皇后。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皇后的父亲、丞相独孤志那里。

    独孤志这些天一直被官家惩罚闭门思过,禁止外出。他每日想的,也是此事如何被怀王党得知的关窍。

    当他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时,一下子茅塞顿开,迅速将他所有怀疑之人的名单列了出来。

    因他不能出府,便命令下人去找那些与他交好的官员,请他们帮助,只说是查这些人的动向,并未将怀疑独孤家中有内奸之事和盘托出。

    随着消息的逐渐分散与汇总,独孤茂的嫌疑越来越大。

    独孤茂是独孤懿继室所生,虽也是嫡出,但终究与独孤志和独孤烈是隔了一层肚皮,打小就与两位长兄不甚亲厚。独孤志与独孤烈也早对其存有戒心,刚开始只是觉得他处心积虑想要抢过他们的风头,后来被独孤志知道了他私下与穆王、留王,甚至怀王都有交往,便觉得他野心太大,很有舍弃独孤家自立之心。

    独孤志越想越觉得,这独孤家的内奸就是独孤茂,不然为何此事一发,他就被官家派去了南诏,家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他连封书信都不回,这些未免太巧了吧。

    直至独孤志派了自家马夫去独孤茂的府上,旁敲侧击的打听到独孤茂府中前些日子车架的差遣,这才落实了那接光州上告百姓进城的,就是独孤茂。

    独孤志探明真相后简直气的七孔冒火,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帮着外人来害自己家,为了自己的权势竟做出如此背弃祖宗之事。

    可惜的是,不管是独孤志还是独孤烈,他们这次都想多了。

    独孤茂此次还真不是处心积虑的要背弃独孤家,他也是中了府中小娘的计谋。

    那小娘与他说,光州知州强撸了一班民女献给独孤烈,独孤烈不止照单全收,还将其中两名少**虐致死,故而两名少女的家人找上建业,准备敲登闻鼓告独孤烈。

    独孤懿从不让其他儿子参与三司买卖官粮、侵吞税银之事,就连独孤志也对当中环节不甚明了,更别说是被独孤烈厌恶的独孤茂了。

    独孤茂初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派了府中一位门客去城外查证过的。

    那人回来告诉他的详情,与那小娘讲的基本一致,于是独孤茂便想借此机会挫一挫二哥的嚣张气焰,将三司使这个肥差从手他手中抢过来,掌握独孤党的财力来源。

    哪知那日朝会上,那班百姓上殿竟掀出如此滔天大案,把独孤茂当即给吓了个半死。他那时便知中了怀王的计谋,待他散朝后匆忙赶回府,那告状的小娘和前去查证的门客,早在他出门后就卷着金银细软私奔了。

    独孤茂立马命人去追,却终究是徒劳。后来,他想着这两人怕也是怀王预先安排在他府中的,说不定还早给他带了绿帽子呢。

    这可独孤茂傻眼了,本来是想坑一坑独孤烈,结果把自己也坑进去了。若是此事被独孤懿知晓,非得活活打死他不可,说不定还会推他出来,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到他身上,让他代兄受过。到那时就是官家不判他死,他恐怕也难以继续在建业待着了。

    这路心狠手辣的事情,以独孤茂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是绝对干的出来的。

    独孤懿爱家族名望,爱朝堂权势胜过爱任何人,任何企图败坏独孤家威势之事他都绝不允许,一旦发现,非得家法处置不可。更何况独孤懿向来不偏爱他,他弄垮了独孤党的财力来源,独孤懿绝对会弄死他的。

    正在独孤茂胆战心惊坐立难安的之时,官家一道旨意让他出访南诏,独孤茂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就出城逃了。他生怕自己走了之后此事被父亲查出,更是连封家信也不敢写。

    独孤志也是晓得父亲脾气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决不能轻易捅到独孤懿那里去,否则万一被独孤茂巧言令色把罪责给甩掉了,倒霉的人可就是他了。

    于是,独孤志多方搜集证据,将独孤茂与怀王、穆王等人私下结交的证据,他家府上的马车夫的画押口供全都弄到了手,这才准备要将实情亲自向他父亲道出。

    好在,官家终于在十来天后解除了对独孤志的禁闭,他可以重新出门或上朝公务。

    这日,独孤志在政事堂中忙完连日来堆积的公务,将所有的供状揣在怀里就准备往前往太师府,要将事情的全部经过报告父亲。

    他站起身,尚未走出自己公务的后堂门口,就见一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望着他。

    第二日一早,政事堂的差官打开后堂门锁,正准备开始打扫整理时,就见独孤志已然发青的尸身正正悬挂在后堂的正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