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府派人将金鸣湖底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石亦雪的尸体。最终穆王府只得对外宣称穆王妃重病而亡，并大张旗鼓的送葬皇族陵寝，才算是了结了此事。

    对于穆王赵泫而言，他并不希望石亦雪真的已经死去，所以没有能找到她的尸体，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安慰。他心中许愿石亦雪只是在看开过往后，决意离开建业悠游天下而已，如此他心中的愧疚感才会减少几分。

    赵泫自幼没有父母的爱护，且一直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长大，故而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他都想要全心全意的报答，因此也吃了不少亏、上过不少人的当。经过时光的洗练，赵泫如今已然变得心志坚硬、慧眼识人，像楚淑妃、大长公主、明庭、喀沙国王和雅木塔公主，都算是他这三十多年人生过往中，仅有的几个，单纯是对他好的人，他自然格外珍视与他们的感情。

    至于身边的其他人，赵泫一向也有着可利用，但却不伤其性命的原则，所以尽管石亦雪不是他心中所爱，还曾伤及图嘉，赵泫都不希望她只为执着与自己的情爱而死去。

    作为一个想要在凶险朝局中脱颖而出的人，穆王的原则和底线实在是太多了——这是张枫曾经在背后对赵泫的评价。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巨大的打击后，看待世间万物的态度都会发生变化。

    石伦的死期逐渐临近，作为他曾经的女婿，赵泫特意跟大理寺卿薛诚打了招呼，想要“庄重”的前去送他一程。

    大理寺监牢，因常年关押的都是需复审复核的要犯，固然比不得刑部大牢和大内天牢那么宽阔规整，除了足够坚固之外，狱中条件也不像另外两个监牢那么好，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基本连一线光也见不到。

    石伦从一位贵极人臣的太傅，一夜之间掉落为谋害亲王的重犯，还被关押到如此狭小阴暗的牢狱中，落差之大，要不是他曾在西境苦地历练过，只怕早就跟那些文臣学着一头撞死在大牢里了。

    实际上，就在官家的处刑手令刚发下来时，石伦还在天真的以为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穆王，都会想办法为他求请，挽回这条性命。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处决其族人的消息一点点传进了监牢，石伦的心情也从期待变为紧张，再到疯狂、绝望，直至如今万念俱灭，一心等死，他在这小小的监牢中也算是折腾最久的囚犯了。

    赵泫在狱卒的带领下第一次走进大理寺监牢，出乎意料的阴暗逼仄让赵泫也略有些惊讶。

    牢门打开，赵泫闪身进入关押石伦的单间。案上的寥寥烛光勉强将石伦苍老疲惫的面庞照亮，赵泫走到他跟前，盘腿与他面对面坐下，将他从府中带出来的一个棕瓷酒壶并三只小小的酒盏从食篮中取出，一一摆放在两人中间。

    看着狱卒走了，瞬间老态龙钟的石伦才操着沙哑的声音先开口道：“难为你如今还敢来送我一程。”

    赵泫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的拿起酒壶，缓缓将三个酒盏一一倒满。

    “这酒是当年还在秦州时，我第一次对战西凉得胜后，你送给我的，我留了这么多年，今日，专门用来送你。”赵泫神情平和，语调从容，并没有带着半点哀伤的意思，“这第一杯酒，是为谢你将我从喀沙带回大周；第二杯酒，是为谢你肯将亦雪许配给我；第三杯酒，是为谢你帮我除去朝中死敌。”

    赵泫说完仰头就将三杯酒一一饮下，而后，他骤然的一下冷笑，让石伦心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事已至此，那个一直躲在你身后操纵一切的人，该说出来了吧。”

    石伦面色发白，神经骤紧，仿佛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在昏暗中惊恐的打量了赵泫一番，这才故作镇定的矢口否认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泫微微一笑，依旧用平缓而轻松地语气说：“先帝乾兴五年，你被贬为西境军中的一名普通将领，因被独孤懿常年压制，血战多年却连个军功都混不上，只能由着比你年纪还小的统帅欺压。这么艰苦的环境下，你怎肯轻易冒着被独孤懿发觉后祸及满门的危险，不辞辛苦耗费钱财的在西域各国寻找一个可有可无，与你素未谋面更无半点情分可讲的流落皇子，难道仅凭旧主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我也算是了解你的，没有切实可图的利益，你绝不会轻易让自己立于涯岸。”

    黄豆大的汗珠从石伦雪白凌乱的两鬓流了下来，他眼睛盯着摆在两人中间的酒杯，紧紧的抿着嘴，就算牙齿也被咬的酸疼，也没有开口说话。

    赵泫看他一副打算死扛到底的样子，倒是也不着急，脸上依旧挂着从容自若的微笑，缓缓道：“最近有位朋友前往益州游历，好巧不巧，正遇到了独孤茂府中已失踪了许久的小娘和门客，他一向是个吝啬的人，不舍得再花钱给我带土产，就把这两个人带回来当做礼物送给了我。我这才知道，当时的计划之所以能够进行的那么顺利，还要多谢岳丈大人你的默默相助。”

    石伦听见他说拿住了那两名眼线，心中大为震惊，瞬时便反应过来，赵泫已然是从那两人的口中知晓了独孤烈一案的真相，以及他在帝都各府中皆安插眼线之事，原本就紧张不安的心绪更加慌乱了起来。

    赵泫冷冷的望着石伦坐立难安的样子，收起了先前轻松的语调，转而变得冷酷并带有威胁的意味说：“官家已经下旨，诛你满门，可还有一个人活着不是吗？”

    石伦的眉间陡然一跳，作势就要上前揪住赵泫，却被锁着他的铁链狠狠的拉了回去：“你要对雪儿干什么！她可是你发妻，你不能去伤害她！”

    “为什么不能！”赵泫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盯着石伦，平静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寒意，“当年你把她嫁给我，不就是派了一个精心调教的眼线在我身边吗？为何我不能去摧毁一个企图要谋害我的人。”

    “她不是眼线，她从来也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不是我将她故意派到你身边去的！”

    “那是谁！你一直在听从谁的命令，你到底一直在帮谁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