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六月

作品:《月是相思引

    六月过了一半,便到了三伏天,太阳似乎要将整个地面灼裂,一丝雨水也舍不得落下来,青纱帐后丫鬟正扇着风,卧榻上的女子似睡未睡,看起来十分平静。

    一阵风拂过纱窗,又一个丫鬟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生怕也吹动了支撑的竹竿,才去固定起来,好在没有一点风声,她们就这样享受着这一屋宁静。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帐内忽然传来一声呓语,丫鬟没有听明,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分明,“姑娘说什么?”

    “夜陌……忘川……”

    当着女子的面她们只称呼她“姑娘”,这也是王爷吩咐下来的,知道女子多半是梦魇,才对帐外的丫鬟说道,“快去找王爷来。”

    帐外的丫鬟听了后就出去了,帐内的呓语还是没有停息,“……阿离……师父……”这也把丫鬟急坏了,之前从来不会这样,没一会儿榻上的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好了。

    楚云急匆匆赶了过来,丫鬟忙腾出地方来让他靠在女子身旁坐了下来,听着她言语含糊不清,俯身询问道,“月儿,你说什么?”

    “家。”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昏了过去,楚云这才坐直了身,想要询问丫鬟,她们也只是摇着头,谁也没有听清楚她之前说的什么。

    “家?你要回家吗?”

    那枚丹药到底没有传说中的那样能令人起死回生,明明没有一丝差错,还是无济于事。

    终于,那女子怀着对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眷念睡了去,三月桃花那是她见夜陌的最后的一面,却不是夜陌见她的最后一面。谁也没有发现,窗下还有一个人影徘徊了良久,这里的人一步也不让他靠近那女子。

    六月,沚城的荷叶长满渡口的时候,全城素白,漓王的王妃去世了。

    街道上的行人皆俯首肃穆,目送着送殡队伍经过,街上飘满了纸钱,只见轿撵上漓王怀抱着一位白衣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渡口,渡口靠着一只竹筏,竹子还是今年的新竹。漓王将这位王妃放在竹筏上,他握着她的手,满含忧伤。

    荷间无风,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一声一声,粗重的喘息,他快要窒息了。楚云握着女子的手,仿佛还尚有余温。左右无人敢言语半句,许久,楚云才放手,慢慢将竹筏推开,竹筏顺着水流就漂走了。

    三月,他带她回了王府,全府上下以王妃之礼相待。

    “姑娘救了他,本王理应报答。”

    她喜欢去那片竹林,在竹林里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她也常借他的琴来弹,弹着那首完整的曲子,仿佛是在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他太忙了,抽不开身来。”

    “没关系。”

    极寒蚀体,她已病入膏肓,药石枉然,她已经连续几日在床上度过,“若是我死了,把我放在水上,顺着水流,我就能回家了。”

    “我答应你。”

    “你不要伤心,如此我们才能两不相欠。”

    那天清晨,他抱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对不起……他会来的。”然后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香消玉殒。他遵循她的遗愿,送她回家。那些竹子,是他从竹林砍来的,就当是他陪伴她最后一程。

    江水悠悠,那竹筏一点一点从水面上消失,什么也没有留下了。

    沚城,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座城的夏天,除了满渡口的荷叶,还有街道旁树上的蝉鸣,吱啊吱啊地叫上一整天,也吵得人不得安宁。

    “月儿。”

    楚云从床榻醒来,他梦见竹筏沉了,她很痛苦,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榻旁,红衣一脸戏谑,坐在桌旁,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手指玩弄着他的头发,“月儿,是你的王妃。”

    “夜陌。”

    这几个月夜陌一直闭门不出,这一出现总让他不安。

    “嗯哼。”

    听说身体痊愈后,夜陌便性情大变,现在看来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来何事?”

    “听闻王妃去世,特来安慰王爷,你却这样问人家。”红衣故作痛惜姿态,“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楚云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起身理了理衣装,然后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冷茶,饮完一口就推门而去了。

    “看来,这位王妃当真了不得。”他肯定了一番,也跟出去,不禁八卦起来,“当日你道是报恩,究竟怎样女子才能让王爷倾心,连梦里都唤着人家闺名?”

    “你听到了什么?”楚云忽然停下脚步,两人险些撞上。

    “你一直唤着月儿,月儿,月儿……”他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试探地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认识王妃?”却想不起一丝一毫。

    楚云回过头来,“你自病愈一直忙着,从未来过沚城,怎会与王妃相识?”说完又转身继续走着,一缕情绪从脸上浮现,又被他极力隐藏了起来,无人察觉。

    “王爷解释什么,不识便不识。莫非真有什么事瞒着我?”他戏谑起来,仿佛就要看穿楚云的心思。

    “你……”楚云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之人抢先。

    “好了,说着玩的。”说着已走到楚云身旁,就要走上前了,忽然又冒出一句:“我有没有穿过一件白色的衣裳?”

    那些过往恐不要提及才好,若是不能隐瞒下去,就是自己他也会不讲情面,后果不堪设想,但愿他永远都不要记起来……

    “你素来红衣加身,哪里有什么白衣裳。”

    “是吗。”

    他似乎自言自语,夜陌分明藏了一套白色的纨素衣裳,鲜洁如霜雪,可它却不见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楚云前面,也没有刻意再去想那衣裳。

    “对了,听说梨州发生了瘟疫。”他这样说。

    六月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河水暴涨,冲毁了两岸房屋,人畜死伤无数,加上天气灼热,因此发了瘟疫。

    “没想到,王爷也忧国忧民起来了。”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楚云起了忧思,“你……”

    “早知如此,生死门就应该把这江山夺来给你。”

    “你,十几年了,你该放下了。”

    “夜陌”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回头,又变成刚才的玩笑模样,“说着玩儿的,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诙谐。”

    楚云无奈的叹了叹气,丝毫没有察觉,此时面前的人并不是夜陌,而是桃夭。

    “唉,你这府中依旧这般无聊,走了。”

    他笑了笑也就穿过了回廊,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也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