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事有蹊跷

作品:《援明传

    陈世忠把地图小心的折叠后,收进了贴身的衣袋中,卢传廷看了看他随身的挎包,有些鄙夷。

    陈世忠挠了挠头,嘿嘿憨笑:“放在里面保险。”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陈世忠才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卢传廷继续研究黄良忠的口供,犹豫要不要把袁长青叫来问问。

    想想还是算了,搞不搞清楚都差不多,主要还是在战场上分胜负。

    不知清军什么时候咬钩,这让他多少有些焦躁。

    萧然的北风又起。

    挟裹着黄色尘土铺天盖地,席卷肆虐。

    昔日富庶的江淮大地上,田地被抛荒,水道被堵塞,无家可归的流民四处逃难。

    没有节制的洪水冲到了这里后,徒然变平的海拔,让它们失去了奔流的动力,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会渐渐变的稀少,停留的洪水也终于远去,回归了大海的怀抱。

    海上吹来的季风,推迟了冬季的来临,让地面迟迟的结不上冻,小湖泊也就化作了泥泞的泽国。

    再过上一两个月,干涸的土地开始处处龟裂,像是道道伤痕,遍布其中。

    满目皆是疮痍。

    周而复始间,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几度失去家园。

    滁州地势略高,躲过了夏季的洪水,却躲不过兵灾。

    一波接一波的战乱,让这座备受蹂躏的城池,只剩下了不足一万的人口。

    如今进进出出的,大多是些战士,百姓已经家家闭户。

    城门边的几间院舍内,一大群人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堂前的地窖下,还有很多人在探头探脑。

    临时躲进来的这个院子,地方实在太小,拥挤和脏乱,让空气变得腐臭难闻。

    为首之人面相憨厚,身形却相当魁梧,可能只是因为生来骨架就大的缘故。

    因为只要看他那高高耸起的颧骨,就可以猜出,其实他的身上并没有几两肉。

    一个枯瘦的老汉叹着气说道。

    “唉!刘贼又回来了,才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唉声叹气间,有个年轻一些的提议道。

    “贵哥,咱们还是撤进山里吧,毕竟以前咱杀过他那么多人。”

    被唤作贵哥的魁梧汉子,名叫佟希贵。

    滁州被清军攻陷后,他带着几百个人躲进了山里,时不时出来杀几个清兵。

    后来清兵南下,镇守滁州的刘泽清把该抢的都抢光了,然后就不怎么出城了。

    佟希贵这伙人,就在山里开垦了一些田地,勉强养活大家。

    后来杨兴华策反了刘泽清,大军撤走,他们才又回到了滁州城。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刘泽清突然去而复返,众人一时没了主张,全部跑来了他家,如今又被堵在了这里。

    没等佟希贵讲话,枯瘦老汉表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年轻人。

    “刘贼带着这么多人进城,哪里还能撤的出去。”

    年轻人挠挠头:“哪怎搞?”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佟希贵。

    硬拼定然是死路一条,只能先躲藏了起来,把地窖也挖深了些,老人孩子全部藏在了里面,年轻一些的就守在院子里,一群人静静等待命运的裁决。

    但这次进城的刘泽清,好像改了性子,并未四处劫掠。

    因为紧跟着他撤进滁州城里的,还有杨兴华的六万大军。

    军纪当前,残暴如他,也不敢造次。

    早就见识了汉家军的厉害,再也不是当初起义时眼高于顶的做派。

    更何况,他已经不需要抢掠了,最近的他富的流油,杨兴华答应他的珠玉钱财已经全部兑现。

    加上连续几次的胜仗,也让他缴获颇丰。

    笑意盈盈的迎接杨兴华入城后,自己找了一个边角扎营,态度很是谦逊。

    真是有辱‘江淮第一杀戮之王’的赫赫臭名。

    短暂的安宁,让佟希贵一伙人多活了两天。

    可是终究是会暴露的,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再拖下去,可能连拼死一搏的力气都会消耗殆尽。

    敢于反抗的人,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何况还是被逼上了绝路。

    佟希贵一咬牙齿,眼中露出了决绝之色。

    “这狗日的世道,老子早就活够了,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拼了!”

    附和者众,无一人反对。

    佟希贵身先士卒,提刀冲杀而出,可是进入街巷后,眼前的一幕简直震碎了他的三观。

    只见一个个穿着汉家衣裳,戴着虎头帽子的战士,手里拎着一个个小布袋,正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开了门的,就给每人一袋粮食,不愿开门的,也放下一小袋。

    这天下只有抢粮的兵,怎么会有发粮的兵。

    难道已经饿出幻觉了吗?

    见到巷子里冲出来的佟希贵等人,战士们反应迅速,班长的手势挥动间,二十几人瞬间结成了防御阵型。

    当看清楚对方的穿着后,双方都没动。

    金钱鼠尾太好辨认了,很显然,大家都不是。

    沉默许久,两方人马居然相视一笑。

    佟希贵大声问道:“你们不是清狗?”

    “当然不是。”

    “那你们是何人,不是刘贼的兵吗?”

    “我们的主帅名叫杨兴华,还未请教各位好汉是何人。”

    “在下佟希贵。”

    望着佟希贵等人手中的板斧、柴刀和扁担,班长笑问。

    “哦!佟好汉...这是准备去杀清狗?”

    尴尬中,好汉们放下了手里的柴刀,就要下跪,但被班长阻止了,他们已经不习惯跪礼。

    吩咐手下的一名战士,带他们去见营长张学智。

    于是,这帮人侥幸活了性命。

    若是遇上的是刘泽清部,不用说,他们定会被剁成肉泥。

    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可是他们的遭遇,无一不在诉说着不幸。

    这真是个吃人的世道!

    昔日繁华的滁州城已经不在,刚刚进城的杨兴华双目朦胧,破败的城池和衣衫褴褛的百姓,无处不在的透露着绝望!

    唯有救助一些粮食。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苦命人太多,真的救不过来。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发粮的队伍,因为有了佟希贵的加入,汉家军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立刻就在滁州城引起了山崩海啸。

    饱含热泪的眼睛哭到红肿,依然驱不走他们所受的委屈。

    终于得救了,这些昂首挺胸的战士,看上一眼就觉得不同凡响、心情舒畅。

    慷慨之余,真是尽显我汉家风度。

    只是幸福并没有维持几天,卢传廷的军令已经传来。

    刘泽清去巢湖,杨兴华去扬州。

    看着整装待发的战士们,城中百姓哭天抢地,携老扶幼拦住了汉家军的去路,跪满了一地。

    杨兴华深知刘泽清的秉性,自然是让他先走,免得祸害了滁州百姓。

    清军分队打粮时,刘泽清最狠,扫民几尽!

    杨兴华若不是因为族叔‘杨肇基’与刘泽清有些渊源,而且当时的滁州守将还有些利用价值,并不会策反此人。

    曾有弘光遗臣说过,覆国之罪,良佐弥深,屠民之伯,泽清是最。

    如今虽有些改观,但是不得不防。

    等刘泽清撤走后,跪地的百姓依然不肯离去。

    看着眼前的一切,杨兴华心中不忍。

    若是就此离开,怕是一生都会愧疚难安、心魂有残。

    这些人命与征战杀戮时不同,虽然不值一提,甚至说更加卑贱。

    但却是文明的基底。

    若是贵人们连这一丝的良知也要丢弃,迟早会被淹没在时光里,化作尘埃零碎,粉末齑粉。

    人性中最基本的道德,无论是谁,都该坚持。

    于是他大呼道:“若是父老乡亲真的不愿我等离开,不如随军迁往扬州。”

    “我不敢保证那里还是原来的天堂,但至少咱们还有手,能够重新让它焕发生机。”

    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佟希贵表现的最为积极,跟随他几百号人二话不说,匆忙收拾行李跟随。

    连养活了他们一年的那个小山谷,都未曾去看过一眼,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起。

    杨兴华之所以带上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清军的十日屠杀,让富甲天下的扬州城,如今只剩下了几千人口,他一直在招募流民迁居扬州,可是江淮大地早已十室九空。

    扬州城虽然落败,但比起破败的滁州,要好上千倍百倍。

    至少还有青石街道、小楼高墙。

    经过一日的整顿,六万大军带着近一万名百姓,扶老携幼,浩浩荡荡的赶往扬州。

    留下了一座空城。

    只是杨兴华一个无意的举动,却给刚来和州的沈楚留下了麻烦。

    一个大大的麻烦。

    因为失去了滁州这个藩篱,和州就完全暴露在南下清兵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一纸申请摆上了卢传廷的案头,是枪支弹药的申请。

    沈楚带去和州的两千健儿,全部没枪,而当初的训练都是围绕机枪展开的。

    临时改用长枪长矛吗?

    这让卢传廷陷入了两难,眼皮狂跳。

    在如此敏感的时期,沈楚为什么提出来装备枪支,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解。

    按理说,沈楚不会如此糊涂。

    除非...!

    不安的感觉在心中逐渐的放大,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他叫来了沈不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