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道分十九

作品:《援明传

    想到这些朱盛浓就心痛如绞,可是也不好出言阻止。

    毕竟,金声和吴应箕等人是他最先的战友,在各种败仗中早已结下了深厚的生死之情,总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何况现在慈宣还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小督爷赏识能够教他一些本事,也不失为一场造化。

    他现在要做的唯有保证自己坚决不要参与到权力的竞争当中。

    说到底他也是个闲散的宗室,之前虽然不能说一无是处,但若是让他去打理一个国家,怕是会重蹈五哥的覆辙,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屋中众人皆都高谈阔论,唯有朱盛浓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临战的阴霾渐渐散去,他们在欢声笑语中帮助冒辟疆和小慈宣整理行囊,临上船时万悦吉说道。

    “冒兄此去,莫要再求什么援兵了,督爷日理万机,乃是我宣州军民的希望所在,今次,我宣州军九万当以死战报国!”

    闻此言,朱盛浓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大呼道:“好!万兄说的好。”

    众人也点头称是,皆鼓掌踏歌相送。

    一大批舟船在晨曦的轻雾中沿江而上,然后驶向了羊石矶的悬崖边。

    小慈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们,然后抬头看到了矶头上衣衫褴褛的杨成恪。

    将军的青涩已经褪去,凌然傲立于矶头如一尊镇压河妖的通天宝塔。

    慈宣高举小手在雾霭缥缈中朝他挥手致意,小将军一愣,端起了望远镜细细打量着这艘过江的小船。

    慈宣紧了紧身上的小袄,指了指悬崖的下方。

    “‘他怎么知道我正在看他?”

    杨成恪虽然诧异,还是伏下了身子在悬崖边探出了头来。

    邢亮稳稳的站在船头,手指弯曲含在了嘴唇间,一声响亮的呼哨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对讲机早就没电了,失去联系已经整整六天的杨成恪,终于盼来了补给。

    随着一袋袋物品被拉上悬崖,羊石矶自今日起会变得固若金汤,穆里玛再想拿下只能是痴心妄想。

    万籁寂寥的春夜里,锁钩发出了冷冽的寒光。

    城墙上巡守的清将揉着胀痛的脑袋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三月里来有新娘哎,水桶的腰上系新绸哦。

    要不是老子跑的快哦,六尺的屁股坐断了腰哎。

    歌声中带着一股浓烈的大碴子味,却让一道守城的小卒们听得是眉开眼笑。

    家乡的小调驱走了脑中的胀痛,清将侧身危坐神情好似十分的惬意。

    新调来的金将军不但对兄弟们很是体贴,还常常请他们去甘棠湖畔的勾栏画舫中饮宴,今天若不是需要值夜,定然要尽兴而归。

    虽说保持了克制,可那些勾人的狐媚子真是一掐一饱水,是白山黑水里长出来的婆娘万万不能相比的,让他不由自主的就多灌了几杯。

    哎!真是怫然生灵气,环荡在我心啊!

    不绝的回味在梦魇中游荡徘徊,煽情的浪调淫词在烈酒中猛然发酵,轻拍大腿的手掌慢慢的轻了下来,酒意上头,挡不住的困意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袭而至。

    一旁的士卒满眼嘲笑的看着他们的将军。

    “丢人的玩意,不能喝就别死撑,你看醉了吧。”

    但是说归说,午夜的倒春寒还是很伤人的,副将于是吩咐在城墙上巡逻的小卒把他们的将军扶下去休息。

    很快,小卒们就笑闹着赶了回来,九江承平日久,又是在左梦庚的大军后方,本就防守松懈,清将一醉小卒们变得更加无所事事,索性把金将军赏赐的美酒全都拿了出来。

    不消多久,嘈杂的城墙又变得寂静无声,随后一个猥琐的脑袋探出了城头。

    锁钩呼啸,纷纷挂住了墙沿,就算没有挂住的,也被城头上接应的人牢牢得固定住了。

    几百名黑衣人开始了攀爬而上,面对醉倒一片的清军,自然毫不费力的割去了他们的头颅。随后在城头上叛军的引导下,很快杀进了内城府衙。

    左梦庚的亲信们到死都没有明白,这些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到底是谁的手下。

    半夜的屠杀,伴随着城头上面的敲锣打鼓和震天的嘶吼,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天色渐渐放亮,全身染血的黑衣人脱去了身上的衣服付之一炬,然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清军,连出城绕一圈做做样子都不屑为之。

    城头上的清兵放下了手中的鼓槌,扯了扯差点喊哑了的嗓子,赶去早市上吃点东西,那里有金声恒为他们准备的早茶。

    天亮之后,府衙贴出了告示,说有贼人夜袭了九江城,在金声恒的拼死反抗下,终于守住了城池,但是各种各样的清军将领和大官却不幸遇害。

    一场惊天的政变,就以这样滑稽的方式登台献唱了一曲,金声恒轻轻松松拿下了九江。

    随后,他整顿大军夜渡鄱阳湖,准备试探一下正在都昌县打造舟船的熊汝霖部。

    争夺天下的棋盘从原始的九宫格展开成了十九道,落子之间,棋盘足足大了三十六倍,交战的各方开始纷纷布子。

    搅动风云的老者似乎已经胜券在握,想再等等,可是今天金声恒却传来了已经拿下九江的好消息。

    跟随而来的还有为许久溟请战的使者。

    谁都想在这动荡的末世里分上一杯羹汤,老者的麾下更是贪心不足妄图以蛇吞象。

    老者也似乎志得意满,无论他的手下如何蠢蠢欲动勾心斗角,他依然是那个最大的赢家。

    遍览整个战局,事事隐藏的卢传廷终于图穷匕现,拿出来的战力居然是他早就估算到的吴应箕。

    所谓的第六军,在他眼里比之黄良忠和温良差出去太远,只不过是一群无根的浮萍罢了。

    金牛渡之战已经充分的体现了出来。

    当然,第六军毫无战力,卢传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统帅的挑选实在过于草率。

    相比于卢传廷的精锐之师以六百对阵八万,这第六军参战的六万人马和铜陵的两万新军,实在是不堪一击。

    而西征的三十万大军和杨兴华率领的第七军,也早就在老者的谋算当中。

    应天城的人马他心中门清,阎应元他不敢动,此人实在太过谨慎且顽强,江南还需细细的谋划才行,当务之急是拿下征战在外的卢传廷。

    是时候充当渔翁收取战果了。

    所以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接到命令的许久溟立刻整军八万,配五百精锐,以最先投靠他的孔元瑞为先锋,进击金牛渡。

    吴应箕倾尽全力布好的天炉,没想到迎来的只是一支偏师。

    另一支人马由许久溟亲率,整军十二万,在乌沙上游的七里矶渡江,进攻潜山县、望江县,意图切断清军北归的退路,逼左梦庚找卢传廷决战。

    然后配合金声恒,乘机窃取整个西直隶的胜利果实。

    小小的池州城还有两万大军留守,安庆城一部也有一万余人,这就是老者和许久溟的底气。

    清军主力全部在江淮和四川,农民军早已不成气候,只要这一战功成,以他的威望,湖北和湖南将会在短时间内收入囊中,而两强相争的江淮之地,大概率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到时,他就会成为这明末最大的枭雄,拥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

    不得不说,操控棋局的老者非常老道,匍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三方的博弈,终于被摆上了台面,谁都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看起来似乎是卢传廷占尽了优势,其实不然,战之争斗瞬息万变,这世上何时存在稳赢的战争?

    想当年占据四洲之地的袁绍兵强马壮,却抵不过曹孟德的一次忘履相迎。

    而首开行赏之策的吴起,仅用一招就以一当十击败了大秦五十万大军。

    当然,说到战争之玄幻,怎么都绕不开昆阳之战,光武帝不但勇武睿智还气运爆棚,眼看就要败了没想到天降陨石,把新朝四十三万大军砸了个人仰马翻。

    而兵家圣祖所著的兵法中也讲的明明白白:兵者诡道矣,死生之地,不可不防。

    所以并不是拥有精良的武器就稳操胜券,战场外的博弈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激烈。

    而卢传廷毕竟是个少年,且现代思维牢牢的占据主导地位,不知道是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还是实在不擅长,对伐交频频的各方势力视而不见。

    可是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玄幻,大多数战役,影响战争走向的往往都不是那些机关算尽的大人物。

    比如说朱元璋,他的手下有一个将军,将军的手下有一个喂马的,曾经当过陈友谅的门房,是他跑去给陈友谅送信,说应天城旁边有座木桥,你的大船啊一撞就碎。到时候你站在船头上就能爬上城墙,快快进攻吧,我在桥头接应你。

    陈友谅还真信了,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木桥,明明是座铁石桥,惊慌失措的陈友谅就这样被朱元璋赶进了事先设好的埋伏点,差一点全军覆没。

    而筹谋已久的老者,显然是个继承了一部分卢象升的政治遗产而恩将仇报的小人,和背主弑友的陈友谅确实有的一拼。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给他的完美的计划里送来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