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闲趣
作品:《问九卿》 最新网址:www.xs.fo</p>翌日天没亮,薛绥便起身往小厨房去了。
她挽着袖子将山药蒸好,再捣成泥,加蜂蜜揉匀,裹上枣泥,团成一个个糕点。
下厨时她很是专注,脸颊沾了些糕粉也不在意,偶尔抬手用手背擦一下额角的细汗,没有半点贵人的娇气和颐指气使……
宫女厨娘们屏息静气地在一旁看着,想搭手又不敢贸然上前。
上锅蒸了约莫一炷香,清甜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糕点出笼,个个白胖软糯,瞧着就喜人。
薛绥用食盒装了,往椒房殿给皇太后请安。
路过宫苑回廊,几个宫人在檐下插艾草、挂蒲剑,见了她连忙行礼……
明日便是端午了,宫里也添了几分节下的气息。
椒房殿里十分安静,散发着清苦的艾草香气。
薛绥进门,就见谢皇太后歪在临窗的凉榻上,背后垫着一个引枕,双眼痴痴望着窗外的石榴树,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不过月余,她似乎又清减了许多。
“母后。”薛绥轻唤一声,将食盒放在小几上。
谢皇太后这才回过神,勉强直了直身子,嘴角勾出个浅淡的笑。
“平安来了。”
“母后今日感觉可好些?”薛绥将食盒交给一旁侍立的宫人,挨着榻边的绣墩坐下,自然地搭上她的脉搏。
“老样子,胸口闷得慌,呼吸时就跟过不来气似的,夜里翻来覆去,总睡不安稳。”谢皇太后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你这手医术,倒是比太医院那些老头子还强些……”
“母后抬爱了。”
薛绥收回手,凑近看了看她的舌苔,“母后这是产后亏了气血未及调养,又忧思过甚,郁结淤积于心。光靠汤药不行,要紧的还是得自己宽心,思虑太过最是伤身。”
谢皇太后低低笑了声,满是涩然。
“哀家这辈子,最学不会的就是宽心。先帝在时,怕他不高兴,事事揣摩,不敢行差半步。先帝去了,又怕肇儿年轻气盛,行事激进,惹出祸端。这心里头,就跟架着口油锅似的,没一刻能安宁。”
薛绥沉默片刻,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那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却瘦得有些硌人。
自她艰难产下小公主,再到先帝骤然崩逝,连环变故之下,这位太后身心俱损,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母后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陛下和小公主想想……小公主尚在襁褓,离不得母后。陛下也刚登基不久,多少眼睛盯着,正需母后稳坐宫中,替他安定后方……”
这话像是戳中了谢皇太后的软肋。
她喉头微微哽咽,忽然就红了眼眶。
“我对不住女儿,更对不住儿子。女儿刚出生便没了父亲,肇儿更是艰难……从小,他就没容易过……先帝不疼他,兄弟也不亲厚,就是我这个当娘的,也……也不知怎么跟他亲近……平日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要他懂事、要他争气、要他体谅……”
她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放出了压抑的心事。
说李肇幼时出痘,被移到别苑隔离,烧得糊涂时嘴里只会喊娘,她却因先帝的避讳,强忍着不敢前去探视。
说他七岁那年第一次射中兔子,兴冲冲跑来告诉她,她瞧着先帝脸色冷淡,只能硬着心肠叮嘱他,戒骄戒躁,要多向皇兄请教……
再后来他渐渐大了,文韬武略崭露头角,她又怕他太过出挑,惹来先帝忌惮,总告诫他要藏锋守拙……
“我不是不疼他……我只是……不知该怎么疼爱他……”谢皇太后泪流满面,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薛绥的手。
“如今想想,我待他,竟不如先帝待平乐的一半宠爱……我这样的,算什么母亲……”
薛绥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妇人生产本就耗损元气,又逢巨变,这般心绪激荡之下,郁气凝结,堵在心脉之间,缠绵难愈……她能说出这许多压抑的愧疚和自责,反而好些。
待太后说完,她才将手帕递上去。
“母后,现在也不晚。”
谢皇太后摇头,泪水又涌出来。
“晚了,他长大了,不需要母亲疼爱了,更不需要我这样……懦弱无用的母亲……”
“不是的。”薛绥声音温和,“孩子无论长到多大,走得多远,心里总是需要母亲的。母后若愿意,多疼疼陛下……他心里其实全是记着您的好,从未有过埋怨。”
谢皇太后望着她,眼底似有震动,随即黯淡下去。
“平安。肇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顿了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这宫里,我待着总是伤心……想带着小公主去城外的温泉行宫住一段日子,清清静静地养病,也……免得留在这里,触景生情,反倒让你们挂心。宫里的事,以后就交给你了。”
薛绥一怔:“母后……”
“你不要劝我。”谢皇太后叹了口气。
“我想明白了。等端午过后便动身。你……好好待肇儿。他性子冷,心里却热,认准一个女子,就是一辈子。你们……要好好的。”
薛绥笑了笑,缓声道:“我不是劝母后,是觉得这主意甚好。行宫清静,温泉养人。母后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对身子大有裨益。只是舟车劳顿,小公主又年幼,一应车驾、随行人员,需得安排妥当才好。”
谢皇太后闻声,喉间哽咽,反手拍拍她的手背。
“平安,你真是……叫哀家说什么好。”
-
端午那天,烈日当头。
薛绥亲自下厨做了豆沙软饼,又跟丫头一起包了些蜜枣粽和腊肉粽,李肇也难得地抛开政务,匀出两日休沐。
各色点心、粽子、冰饮摆在水阁凉亭内。
薛绥刚走近坐下,黑十八立刻甩着尾巴扑过去,差点把食盘撞翻。
“慢些!没规矩……”薛绥笑着拍它的脑袋。
李肇跟过来,从容坐下,接过湿帕子擦了手,这才捻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软饼,却不急着吃,先递到薛绥嘴边。
“刚出锅的,小心烫。”
薛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甜香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她摇摇头。
“不烫,正好。陛下快尝尝……”
“平安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两人就着疏落的阳光,分食点心。
黑十八也得了一个大肉粽,吃得十分酣畅。
佳节当前,宫人侍卫们也得了赏赐,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如意和锦书凑在一块,低声说笑着什么。
小昭踮着脚,拿着一个玲珑绣球,逗弄木架子上神气活现的灵羽。
关涯抱着剑,身姿笔挺地站在廊下,目光时不时地追逐那一抹活泼的身影。
小昭察觉到他的注视,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关涯立刻绷紧冷峻的面孔,生硬地扭开头去,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
“瞧见没?”如意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锦书,压低声音笑道:“关侍卫和小昭那眼神……在拉丝儿呢。我看咱们家的小昭啊,好事将近了。”
锦书斜睨她,“怎么着,羡慕了?还是我们如意姑娘也春心动了?”
如意脸一红,羞涩地道:“姑姑别胡说!我只想陪着姑娘,才没想过这些呢。”
锦书忍不住笑话她:“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娘娘好了,就不兴咱们自己也觅个好归宿啊?等着吧,娘娘心里有数,定会给你指一门好婚事。”
如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转身就往小昭那边跑。
“小昭不好了!锦书姑姑说等秋凉了,娘娘就要把你嫁出去……”
小昭听见动静,回头看来,与她打闹一团。
水阁亭间,李肇看着这热闹的光景,掰了块软糕喂给薛绥,看她小口吃了,才问:“听见她们在嘀咕什么了?”
薛绥抿嘴一笑:“姑娘家的闲话,陛下也听?”
“朕是替你分忧。”李肇目光扫过亭外,“关涯跟了朕多年,人品可靠,是个踏实人。小昭若有意,倒不失为一桩良配。”
薛绥心下微暖。
知道他这是爱屋及乌。
“小昭性子跳脱,关侍卫沉稳忠厚,二人确也相配。有陛下做主,我也就放心了。”
李肇听着这话,觉得有哪里别扭。
正待回应,就见一名内侍脚步匆匆而来,面色凝重,站在亭外与来福低声急语了几句。
来福脸色骤变,立刻转身躬身近前。
“陛下,娘娘,出事了。”
“何事?”李肇的笑容淡了下去。
“刚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薛家大夫人傅氏……今儿一早……投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