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吊唁
作品:《问九卿》 最新网址:www.xs.fo</p>薛绥拈着糕点的手指微微一顿。
李肇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问道:
“好端端的,为何寻了短见?”
来福回头看一眼那报信的内侍,将头垂得更低。
“听薛府来报的人说……大夫人娘家侄儿昨儿去了薛府,进门就哭穷,要大夫人拿钱还债……唉,薛家大老爷赋闲在家,大夫人娘家又牵扯旧案翻不了身,亲戚避着,夫妻离心,她自个儿身子也拖着病,一时想不开了……”
薛绥沉默着。
李肇看来,观察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
“你若不想理会,朕让礼部循例打发便是。”
“于礼不合。”薛绥轻轻搁下糕点,面上没什么波澜。
“名义上,她终归是我嫡母。该尽的礼数,我得去。”
“朕陪你。”李肇握住她微凉的手。
“那怎么行?”薛绥闻言失笑,“陛下万金之躯,怎好躬身吊唁,沾染晦气?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李肇看着她平静的目光,终究还是点了头。
“让元苍带人跟着,有事立刻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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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绥换了一身青衣素裙,未戴钗环,乘一辆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带人到了薛府。
离府门尚有一段距离,已见门楼上挑起的白幡。
门前的红灯笼换成了白色,驶入侧门,一股纸钱特有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灵堂设在正厅。
薛月沉一身重孝,跪在灵前低声啼哭,双眼浮肿。阿宁穿着孝服,怯生生地跪在她身侧,小脸上满是懵懂。
薛月楼等薛家姐妹也都跪在堂前,见了薛绥,脸色都有些复杂,没敢上前说话。
薛庆治独自一人站在角落,垂着头盯着棺木,不知在想什么,全然失了往日刑部尚书的仪态。
倒是钱氏快步迎了上来,拿着帕子不住摁眼角。
“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天热,气味也不好,没得冲撞了凤体……”
说罢,她又回头看一眼灵牌。
“大嫂可真是好命啊,走得这般干脆,还能劳驾娘娘亲自吊唁……”
这话一出,薛月沉猛地回头看来。
“三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含恨离世,您不说哀悼,反倒说她好命?”
钱氏撇嘴反问,“大姑娘误会了不是?我是说……大嫂这么一去,也算是解脱了。往后啊,不必再受娘家的拖累,身后事还有娘娘记挂着体面,不是福气是什么?”
一席话呛得薛月沉浑身发抖。
众人沉默。
灵堂内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在薛绥身上。
薛绥没有说话,缓步走到灵前。
自有宫人递上点燃的线香。
她接过,对着漆黑的牌位微微躬身,拜了三拜,动作从容地插在香炉里,没有流露半分悲戚。
“人死灯灭,诸位节哀。”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罢,朝钱氏和薛月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刚走出灵堂不远,薛月沉便从后面紧跟出来,几步抢到面前,
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因哭泣而嘶哑。
“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早就容不下我母亲了。连多等一个端午都不肯,非要逼死她才甘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
丫头仆妇们都低下头,不敢去看薛绥的脸色。
薛绥没有挣开她的手,黑眸低垂,淡淡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大姐悲伤过度,怕是糊涂了?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娘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薛月沉胸口剧烈起伏,哭得双眼布满了血丝。
“这些年,再难再苦,我娘也从没动过寻死的念头。她不会自尽的,更不会投井。昨日她还好好的,还说等天再热些,要给我和阿宁做几件轻薄的夏衣……怎么一夜之间就想不开了?”
薛绥轻笑,“你问我,不如去问问大夫人?或是问一问你外祖家的表弟?”
“你——薛六,你敢说不是你?”
薛月沉眼圈红得吓人,语气激动得近乎失控。
“这府里,这上京城,只有你——你恨她,恨我们所有人——你回府就是报仇来的。你从前在薛家不受待见,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心里怨恨……如今当了皇妃,手握生杀大权,便要清算旧账,让我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才肯罢休……”
“大姐慎言。”薛绥轻轻拨开她的手,语气冷了几分,“我容不下你们,你们今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冷冽。
“当初在薛家,我和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谁都清楚。傅氏有今日的下场,未必不是昔日的报应?”
“是,你如今是娘娘,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你眼里又算什么?”薛月沉泪水奔涌而出,抬袖子一抹脸。
“我母亲不过是昔日待你苛刻了些,你就要赶尽杀绝?薛六,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薛绥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眼中沉寂。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大姐若当真觉得是我逼死了大夫人,那便恨我吧。我又不在乎。”
“你口口声声说报应,说因果,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薛月沉哭得浑身颤抖,声音凄厉破碎。
“我对李桓一心一意,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为他打理后宅,学做他喜欢的菜式……可他呢?他心里从来没有我,便是如今身陷囹圄,他惦记的人,还是你……是你,薛六!”
“而我……从小被教得贤良淑德,事事体面,从不害人……我付出了所有,却落得个夫君被囚、母亲横死的下场……这难道也是我该得的报应吗?”
她的声音绝望、不甘。
仿佛要把满腔的怨愤,都嘶喊出来。
“我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薛绥看着她崩溃失态的模样。
“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够了!”薛庆治突然从灵堂里大步冲出,脸色铁青,指着薛绥,“你这个狠心的东西!傅氏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的嫡母。你如今说这些风凉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更怕的不是你吗?”薛绥看向他,眼神里是冰冷的嘲讽。
“我天生凉薄,身上流着薛大人的骨血呢。若论狠毒冷漠,也是得了您的真传。”
薛庆治被她呛得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最终只重重地一甩袖子。
“我薛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父既不父,女何须女?从此你我亲缘两断,各走各路。”
薛绥说罢,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薛月沉压抑的哭声和薛庆治沉重的叹息……
薛绥脚步未停,径直出了薛府。
马车驶离那条熟悉的巷子,她默默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方才的经历,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十三年前,她满身是血地被人拖拽着,从这扇门里赶出去时……
所谓的父女亲情、家族血脉,便断得彻彻底底。
可为何?她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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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后,日头更毒了些。
天气燥热,蝉鸣聒耳,日子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
李肇依旧忙碌,但总会挤出时间陪她用膳,夜里不论多晚,他必定宿在披芳阁,即便再疲累,也要将她揽入怀中温存片刻。
他对她身上的气息贪恋至极,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才肯罢休。
夜里,披芳阁的烛火总比别处灭得要晚一些,偶尔漏出几声压抑的轻喘,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清晰。晨起时,总能瞥见娘娘一身的慵懒娇媚,而陛下神采奕奕,眉眼间尽显餍足……
阖宫上下心照不宣,都知道陛下宠极了这一位,恩宠浓烈,从无一夜间断……
黑十八没有等来他的“良配”,越发显出几分惫懒,终日趴在薛绥脚下吐着舌头散凉,连灵羽啄它尾巴都懒得抬眼。
小昭和关涯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只等秋凉后办喜事。为此,钱氏特地从宫外递了帖子,说要帮着操持嫁妆……
宫里宫外,事事都顺着心意……
薛绥有时看着这一切,常常会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这般舒心的日子,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几日后,文嘉来看她,二人相约御花园散步。
大梁后宫如今十分清净。
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明争暗斗……
文嘉看着园中景致,手执团扇,轻轻摇着。
“还是不能原谅薛家人吗?”
薛绥拨弄着廊下的一盆茉莉,轻笑出声。
“薛家养我如草芥,我报薛家以陌路,谈何原谅?呵……伤口结了痂,不碰不疼,但也不会消失。”
文嘉倏而一叹:“总要往前看。多念些好的,心里才敞亮。总揪着过去的仇怨不放,自己也不得舒坦,从前我娘便是如此,一生困于旧事,临到闭眼都带着遗憾……”
她顿了顿,看向薛绥。
“平安,你要珍惜眼前,过得快活一些。世间男子,总是易许诺,少长情,何况是陛下?眼下情浓自然千好万好,可日子久了,难免……”
“公主说的是。”薛绥知道文嘉是担心她,不愿拂了这份好意,微微一笑,摘下一朵花瓣递给她。
“所以,女子立世,须得有底气。这底气,不是娘家给的,也不是夫家给的,是自己挣来的。心中有尺,脚下有路,便不惧风雨变迁。”
文嘉听得怔然。
在认识薛绥以前,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些。
她默然片刻,微微浅笑。
“怪不得陛下待你如珠如宝。平安,你当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
薛绥转眸看她,挑眉调侃。
“倒是公主你,总一个人,就不想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瞧着陆大人看你的眼神,可藏了不少心意……”
文嘉神色微黯,自嘲一笑:“陆大人是君子,君子守分寸、知进退,不会越矩。而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反倒落个自在……”
薛绥含笑点头,“这般豁达,公主也是奇女子。”
两人正说着话,锦书突然匆匆跑进来,脸色焦急。
“娘娘,宜园那边传来消息……娘子她不太好……”
薛绥心头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
“说是昨儿夜里摔了一跤,当时未见异常,今晨睡一觉醒来……就似换了个人一般,吵着要回西兹……”锦书语速极快。
“下人们拦不住,管事让赶紧来禀报娘娘……”
李肇:平安,夸我!!
黑十八:夸什么?本狗只想啃大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