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在营中的第一夜

作品:《大明:从边军开始覆明灭清

    最新网址:www.xs.fo</p>郑芝凤在后头喋喋不休,一个劲儿的想要套近乎。

    可前头带路的亲兵只是侧身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道:

    “客人叫我徐力就好了。”

    “刚满二十一。”

    说完,他便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前头领路。

    郑芝凤仍不死心,又尝试着再问了问,可前头的徐力要么憋出一两个字,要么干脆不语,显得十分沉默寡言。

    就这样,一行人沉默的走在黄昏下,好在不远处,李定国部的营门哨楼已经在望。

    可就在离营门百步之外时,右前方的草堆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紧接着,一个冷厉的声音喝道:

    “站住!口令!”

    郑芝凤一行人顿时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他们哪知道什么口令。

    见无人应答,很快,从营门方向以及两侧的阴影里,迅速闪出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哨兵,手里拿着刀枪盾牌,瞬间将郑芝凤一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哨官警惕地扫视着郑芝凤等人,厉声问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

    “难道不知道夜间无口令,不得靠近营区吗?”

    邵勇的亲兵徐力上前一步,出声解释道:

    “兄弟别误会。”

    “这位是从成都来的郑先生,是大王的客人。”

    “在下奉总镇之命,特地送他们前来拜访李游击。”

    说着,他又指了指身后的郑芝凤。

    听了这话,为首的哨官脸色稍缓,于是伸出手问道:

    “原来如此。”

    “不过规矩不能废,可有凭证?”

    郑芝凤见状,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邵勇签发的手令,递了过去:

    “有的有的,这是邵将军的手令,还请行个方便。”

    哨官从他手上接过手令,就着火折子仔细查验了一番,等确认无误后,才终于点点头。

    他将手令交还给郑芝凤,抱拳道:

    “原来是郑先生,失敬。”

    “先生在此稍候片刻,容我入营通禀李将军。”

    郑芝凤万万没想到,即便有主帅的亲兵和手令,想要进入一个下属将领的营地还这么麻烦,心下愕然。

    但他好歹也是带兵之人,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有多难能可贵,心中十分佩服。

    军纪森严至此,号令分明,里面的队伍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在他们东南沿海一带,各地官兵,包括郑家自己的队伍,军纪涣散,营规松懈都是常态。

    而汉军这般警惕,口令、凭证、通报环环相扣,不仅极大的提升了军营的安全,同时也体现出了极高的组织度和纪律性。

    很快,前去禀报的哨官匆匆赶回了营门,对着郑芝凤回道:

    “郑先生,李将军有请,请随我来。”

    说完,他又转向徐力,

    “兄弟,人可以交给我们了,你请回吧。”

    “这是李将军签押的回函,请你回呈给邵将军。”

    说着,他递过一张纸条。

    徐力接过纸条,细看一番后,便将其收入怀中。

    他对郑芝凤抱拳示意了一番,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郑芝凤看着这一幕,更是感到惊奇,忍不住对身旁的哨官道:

    “只是交接一下人手而已,何必如此繁琐?”

    “贵军竟然还需回函?”

    那哨官一边引路,一边认真地解释道:

    “郑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汉王殿下亲自定下的规矩。”

    “军中无论大小事务,但凡涉及人员调动、物资交接、命令传递,必须要有主官的手令或文书为凭,并且接收方也需要出具回函,以做凭证。”

    “这叫留有字据,备查核验。”

    “目的就是明晰责任,做到凡事有据可查,避免日后出现推诿扯皮或是奸细浑水摸鱼的情况。”

    郑芝凤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称赞:

    “好一个‘留有字据,备查核验’!”

    “此举虽然看似繁琐,但却能将管理漏洞降至最低。”

    “没想到这汉王治军,颇得法度之妙,这趟果然来对了!”

    他跟着哨官一路走进军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早已经过了饭点。

    但营区内却并非一片死寂。

    郑芝凤发现,许多营帐旁都搭起了简易的棚子,里面点着油灯或松明子,映照出一群群士兵的身影。

    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并没有想象中的喧哗吵闹,反而却传来了一阵阵略显生硬读书声!

    郑芝凤大感好奇,不由得放慢脚步,凑近一个较大的棚子朝里望去。

    只见棚内坐着约二十来个士兵,每人头上都扎着红巾,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一个掌令站在最前方,同样手拿着册子,一字一句的念诵着上面的内容。

    掌令大声领读,而下面的士兵则跟着一字一顿地念。

    哨官见郑芝凤感兴趣,便开口解释道:

    “这是晚饭后的常例,也是大王定下的规矩,叫识字扫盲。”

    “扫盲?”郑芝凤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是啊,”

    哨官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咱们军中,特别是新补入的弟兄,十有八九原先都是苦出身,别说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大王说,光知道打仗冲杀还不行,要尽可能的多识字,这样才听得懂道理。”

    “军中有硬性规定,每天晚饭后,只要不行军打仗,都要有识字的掌令、老兵教大伙认字读书。”

    “他们手上的册子,就是大王亲自编订的《新军条例及掌令训导纲要》”

    郑芝凤屏息静气,仔细看着眼前的景象。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这群面色黝黑,满脸风霜的士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册子,并跟着前头的的掌令,逐字逐句地朗读着上面的内容。

    时不时还有人举起手,扬了扬手上的册子,提出自己的疑问。

    虽然都是些简单词句,以及一些日常用字,但前面的掌令还是会耐心地一一解释。

    偶尔有人读错了,还会引起一阵哄笑,然后又红着脸,在掌令的纠正下重读。

    看着这一幕,郑芝凤只觉得心头有点发堵,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回想起自家的水师队伍,那帮水兵们平日闲暇时,不是在赌钱吃酒,便是想着去哪寻欢作乐。

    军中争强斗狠是常事,而军纪则主要靠兄弟义气,宗族关系,以及严厉体罚来维持。

    不管是大哥郑芝龙还是他郑芝凤,郑家从上到下,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打仗就行了,其他时间还管这么多干嘛呢。

    相比之下,汉王军中这股浓厚的识字风气,以及严明的纪律,都让郑芝凤感到十分向往。

    他摇摇头,不再多看,便让哨官继续引路。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中军大帐外,通禀过后,郑芝凤等人被请了进去。

    帐内灯火通明,一位年轻的将领正站在舆图前。

    他头戴网巾束发,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棉布箭袖袍,腰束牛皮革带,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靴。

    虽然衣着简单,却显得干净利落,英气逼人。

    郑芝凤眼前一亮,立刻上前拱手笑道:

    “这位想必就是李定国李游击吧?”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在下郑芝凤,冒昧来访,打扰将军了!”

    说着,他习惯性地使了个眼色,让身后随从捧上礼物。

    李定国转过身,拱手还礼,语气镇定:

    “郑先生客气了。”

    他看了一眼礼物,立刻摇头拒绝,

    “先生厚意,在下心领了。”

    “但军中有严令,不得私收财务,还请先生不要让我难做。”

    郑芝凤再次碰壁,心下苦笑,只得摆摆手,让随从收回礼物。

    李定国也不废话,立刻切入了正题:

    “郑先生的来意,邵总镇已经说明。”

    “不知道先生想怎么观摩?如果不嫌弃,可以随在下一起行动。”

    郑芝凤连忙摆手:

    “不敢叨扰将军处理军务。”

    “在下是想……能否深入到下面士卒之中,与他们同吃同住,切实体验一番贵军的生活?”

    李定国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郑芝凤华贵的衣着,迟疑道:

    “这……郑先生,我军三日后便要拔营起寨,偷渡乌江,夜袭敌营。”

    “此行不仅艰苦,而且风险极大,对前线士卒而言,生死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先生确定要去前线队伍?”

    郑芝凤听他这么一说,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他拍着胸脯,夸下海口:

    “李游击放心,不就是渡江夜袭嘛?”

    “不瞒你说,海上疾风骤雨、跳帮近身肉搏的日子我也没过少经历过。”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请将军成全!”

    李定国见他十分坚决,也不再劝阻:

    “那好,我这就给郑先生安排。”

    他随即招来亲兵,吩咐道,

    “带郑先生和他的随从,去赵老八那个小队。”

    “告诉他,一切照旧,无需特殊对待。”

    郑芝凤闻言大喜,连连抱拳道谢:

    “多谢李将军!”

    很快,李定国的亲兵领着郑芝凤几人,穿过一片片整齐的营帐,来到了位于北面的一处帐篷外。

    “赵老八,有事交代!”

    亲兵朝里面喊了一声,很快,一个光着膀子、浑身带伤的汉子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郑芝凤等人,最后落在亲兵身上。

    “赵老八,这三位是郑先生和他的随从,是游击安排来的,要在你们队里待几天,跟着一起行动。”

    “这是游击手令。”

    亲兵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一张纸条。

    赵老八接过纸条看了看,点了点头:

    “懂了,你回吧。”

    他随即转向郑芝凤等人,点了点头,

    “郑兄弟是吧?跟我进来吧。”

    郑芝凤掀开帐帘,只见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昏暗。

    帐子里有十张简易的床铺,四五个士兵正坐在自己铺位上,小心地擦拭着武器。

    他们见着几个陌生人进来,都好奇地抬头打量起来。

    赵老八对帐内众人解释道:

    “都听着,这几位是郑兄弟和他的伙计,是游击安排过来的。”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会跟咱们一起吃住、训练,大家都认识一下。”

    说罢,他看向郑芝凤:

    “郑兄弟,这些都是咱们队里的弟兄。”

    郑芝凤连忙抱拳,朝四周拱了拱手,

    “在下郑芝凤,初来乍到,给各位兄弟添麻烦了。”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着,他又让随从拿出了礼物。

    不过这次郑芝凤学乖了,他知道送钱送刀肯定不行,所以换上了更实在的吃食。

    都是些从成都府带来的肉干,还有一些是从福建带来的、耐储存的咸鱼干和蜜饯。

    众人见到是吃的,眼前一亮,但都没动手去接,反而看向了赵老八。

    赵老八见状点点头:

    “既然是郑兄弟的心意,那就收下吧。”

    “大伙都分分,吃了赶紧睡觉。”

    士兵们这才高兴起来,纷纷道谢接过,帐篷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郑芝凤笑道:

    “一点零嘴,给大家夜里垫垫肚子。”

    赵老八指着帐篷最里面的几张空铺:

    “郑兄弟,铺位都给你们腾出来了,你们就睡那儿。”

    “营中规矩,夜里听号声熄灯,不得喧哗吵闹。”

    郑芝凤连忙答应:

    “明白明白。”

    很快,营地外传来三声低沉悠长的号响。

    赵老八一口吹熄了油灯,帐内瞬间陷入黑暗,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躺倒声,众人准备就寝。

    郑芝凤躺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盖着一床薄被,望着头顶漆黑的帐篷顶,毫无睡意。

    先前的所见所闻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汉王军中的一切事物,都让他颇感新奇和震撼。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试探着小声开口,想和同帐的士兵们拉近些距离:

    “诸位兄弟,都睡了吗?”

    “咱聊聊如何?”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赵老八的声音突然响起:

    “还没呢,郑兄弟,你想聊啥?”

    郑芝凤心中一喜,便打开了话匣子:

    “咱聊聊生平呗,互相认识认识。”

    “我是打福建海边来的,家里是跑船的。”

    “我和几个家里的兄弟,从小就在海上漂,见过不少风浪,也去过不少地方。”

    “东边的日本国、朝鲜国,南边的吕宋、暹罗,都去过……”

    “如今久在陆地上,还有点想家了。”

    “你们是不知道,那大海,嘿,真是无边无际;”

    “有时候蓝得晃眼,平静得像镜子;有时候发起怒来,浪头比山还高……”

    他正说得起劲,黑暗中,一个带着陕北口音的声音好奇地打断了他:

    “海?”

    “海是个啥东西?无边无际?”

    “咱只见过黄河发大水,那水势就够吓人了,还能有比黄河还大的水?”

    郑芝凤闻言一愣,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生在西北的士兵,可能从来没见过海。

    他想了想,试图解释道:

    “海嘛,就是……就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湖。”

    “大到你看不到对岸,全是水,和天都连到一起了。”

    “看不到对岸的大湖?”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喃喃道,

    “那得有多少水啊……要是能引到咱们陕北去,那十里八乡的旱地就都有救了!”

    “我爹当年就是为了和邻村争水,被打破了头,没钱看大夫,没熬过去……”

    那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立刻有人接话道:

    “要是有那么多水,咱陕西三边也不至于旱成那样。”

    郑芝凤苦笑一声,随即开口解释道:

    “弟兄们,这海水是咸的,又苦又涩,不能喝,也不能用来浇地。”

    “啊?咸的?不能灌地?”

    先前那陕北兵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不解,

    “那这老大老大的水,除了能行船,还有啥用?不能吃不能浇地的……”

    郑芝凤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很难跟这群来自西北的边军,解释海洋的战略价值、贸易利益。

    于是他话锋一转,随即反问道:

    “光说我了,还不知道各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又是怎么来到军中的?”

    这下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带着陕北方言的老兵率先开口,声音粗粝:

    “哪有什么名字,家里爹娘都叫我栓子。”

    “早年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后来年年闹灾,朝廷的赋税却一分不少。”

    “当兵当了这么些年,一点粮饷见着,还得靠家里接济……”

    “直到后来跟着大王造反起事,咱才算过上了好日子,饷银足额,时不时还能闻到点油腥。”

    “前些日子,大王还给咱们这帮老兄弟分了地,发了婆姨!”

    “老子折腾了几宿,婆姨差点没下得了床……”

    旁边一个声音笑骂道:

    “王老栓,你狗日的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大王让你娶婆姨是传宗接代的,你他娘的别把人家搞坏了!”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充满了粗犷的行伍气息。

    王老栓也不恼,嘿嘿笑道:

    “咋了?羡慕啊?”

    “等你们这群新兵蛋子立了功,大王也一样给你们发婆姨!”

    “要我说,你们这帮民兵才是命好,大王打进来就给你们分了地,不用像咱这样在战场上舍命冲杀……”

    王老栓话还没说完,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年轻士兵连忙打断了他:

    “说啥狗屁呢。”

    “咱们虽然分了地,但也不是啥白眼狼。”

    “我爹娘就让我来从军,说是要报答大王的恩情。”

    “等着吧,训练了这么久,三天之后老子一定把明军的腚眼子给捅穿……”

    郑芝凤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这帮士卒的聊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这些朴素甚至粗俗的对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隔阂。

    他见过海外世界的广阔与富庶,可这些士兵的世界曾经只有饥饿、租税和绝望。

    同样都是曾经的大明子民,一家本是海盗,一家本是流寇,都是那帮官绅老爷们最看不起的反贼。

    可这帮流寇,已经逐渐转形成了新的政权,而他郑家虽然得了官身,可始终还是得不到朝廷的信任。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夜话中,帐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郑芝凤也在这片陌生的环境里,怀着复杂的心思,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