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路遇故人

作品:《援明传

    寒暄过后,卢传廷抱拳问道,施的自然是军中礼节。

    “陆总旗今年贵庚?”

    “四十有六了。”

    “比我父亲大一岁,那现在还提的动刀吗?”

    “小督爷何意?”

    卢传廷抬头望天,一身长叹。

    “天下局势已经糜烂不堪,江阴城如今也是孤军奋战,与我父当年境况何其相似,这次回乡本欲重整天雄军,以策应江阴城的抗清之举,却不知从何处入手。”

    “三叔也被鞑子抓走了,不知是关在宜兴还是已经押往应天。唉!”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陆康思虑再三说道:“小督爷仁义!当年与我一同回乡的老兄弟们,大多从事着老营生,倒是能寻到。只是多数都带着旧伤,行军打仗怕是吃不消。”

    卢传廷闻言眼睛一亮,这些人都是老行伍,而且忠诚可靠。

    关键熟悉战阵,虽然上了年纪,当年可是大明军队中顶尖的精锐之师。

    当然天雄军的战力强悍,和主帅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每逢大战卢象升都是身先士卒,更与士兵同甘共苦!

    ‘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

    又是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组成,一个人战死,会激发了大部分人的愤怒。

    所以战斗精神和战斗意志极强。

    卢传廷有些迫不及待:“能找到多少?”

    “当年一起回乡的有千余人,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几乎都能找到。”

    “太好了。”

    卢传廷不由兴奋至极,在河岸边来回踱步,理清思路。

    最后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且郑重。

    “陆总旗,此处水利发达,交通四方,以此地为根据,操练新军,可否?”

    陆康想了想答道:“回小督爷,倒是无妨,当年督爷还是巡抚时,便曾命我等在此操练新军。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首先粮饷便是个大问题。”

    卢传廷摆摆手:“这个无需担心,我已筹得粮食两百万担。定让大家敞开了吃。”

    陆康吃惊不小。“两百万担?”

    两百万担就是两百万石,大约两百四十万斤。

    “告诉大家,带上全部家人,我这里不缺粮食,唯独缺人,再把成立新军的消息散出去,凡被选中者,月饷二两,伤有补贴,死有抚恤,还给家属管饭。”

    陆康闻言不由的皱眉,哪有这样弄的,再多的粮食也维持不了多久啊。

    这小督爷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正欲提醒一番,被卢传廷打断。

    “我知你疑虑,我自有分寸,如今百废待兴,逃亡抛荒者不知凡几,食不果腹者不知凡几。聚拢人心才是当前首要之事。”

    “有人、才有力量!”

    说完神情一肃。

    “你尽管按我令行事,速去找人,让离此近的尽快赶来。大把差事等着做。”

    此时倒是有几分督爷当年的风采,陆康也是神情一肃,抱拳道:“得令。”

    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和大致的细节,陆康跳上船,匆匆而去。

    本来毫无头绪的卢传廷,没想到在路上捡到个宝,不由的心情大好,哼着小歌往镇里而去。

    家被烧了,族人也都东逃西散,好在卢氏的祠堂还算完好。

    与陆康约的便是此地,东西都被抢的差不多,乱七八糟的就剩几张板凳,好在地方够大。

    后面有两间厢房,是祭祖时搭伙聚餐之所,本来收纳着一些常用的物件,如今里面空空荡荡,东西都被流民无赖拿光了。

    倒是省事了,清扫一遍,将船上防雨的油布贴着墙、铺上,掏出一袋袋的精米整齐码放。

    没办法,这种事只能自己来,不然不好解释。

    说这是机器猫的口袋?当然不行!

    两个房间码满,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早上就喝了碗几乎是水的稀粥,饿的实在不行。

    来到前方祠堂,找了个靠后的墙角,掏出船上厨房里的一应器具摆上,煮上两袋面。

    再摆上餐桌和椅子,一个像模像样的现代厨房就差不多了,就是少了个抽烟机。

    不过煤气灶烧火,烟也不是很大。

    两袋面刚刚下肚,祠堂大门口探进来个脑袋。

    金钱鼠尾!

    卢传廷不由一惊,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爷回来了。”

    茗岭卢氏耕读传家,在张渚镇还是很有人望的,大部分人都称呼他为小爷,或少爷!

    去年清军渡江攻下镇江后,大部往上游前去攻打应天,一小部由正蓝旗‘博洛’统领进攻下游城市。

    宜兴自然早被攻下,由于清军各部分组成复杂,金,蒙,汉各占一部,军纪败坏,大多早已杀戮成性,导致张渚镇如今的人口已经不足原来人口五分之一。

    后来夺取应天后情况才有所改观,多尔衮为了稳定政权,便以安抚为主。

    所以剃发易服的只限于清廷的官和吏,农村百姓还是穿汉人服饰的。

    如今新的‘剃发令’也才刚刚颁布没多久,还只是在城市推行。

    那么探头进来的自然的清廷的吏员,卢传廷之前不善交际,所以对这个人不是很熟,依稀记得是镇南边的一个泼皮,好像叫二狗子!

    晃晃悠悠的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狗腿子,见卢传廷坐着不动,便继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们卢家的人都跑光了,你还回来作甚。”

    卢传廷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

    二狗子一拍桌子,大喝道。

    “叫你声小爷,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快点回话,不然带你去见县老爷。”

    卢传廷微微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的问道。

    “清廷给了你个什么差事?”

    二狗子听他这么问,立刻就拿捏了起来,神色也变的倨傲。

    “本老爷为本镇镇守。”

    卢传廷闻言点点头,倒是挺会钻营!

    “本老爷问你话,到底回来准备作甚。”

    这下卢传廷眼皮都不抬了。

    “准备重建天雄军打鞑子。”

    二狗子一听都楞啦,这么大胆的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天雄军的威名还是挺阂人的,何况他便是本地人,几乎是听着天雄军的故事长大。

    “你,你,大,大胆,县爷都不与你计较了。居然还敢,敢,敢造反!”

    卢传廷突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大喝一声。

    “你才大胆,滚去,把镇子里的人都叫过来。”

    老虎无牙自有三分威势。

    这一下把个二狗子整不会了,缩了半天脖子才反应过来,一梗脖子。

    “你凭什么命令本老爷,你还真当你是原来的卢家少爷。”

    卢传廷缓缓绕过桌子,眼神逼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去还是不去。”

    二狗子被他看的直往后退,朝着后面的两人直挥手:“拦住,快拦住他。”

    卢传廷根本就没追他,拦什么拦,倒是他自己吓的都快退出祠堂了。

    那两人也不敢造次,卢家世居于此,百年前就在了,他才当了几天狗腿子,哪里敢放肆!

    这时祠堂外一声大喝传来,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也不问青红皂白,抡圆蒲扇大的手掌照着二狗子就是一记。

    只听得声音响亮,抽的二狗子几个翻滚,脸上红的,黄的,白的一片,像被打翻的染缸般五颜六色,精彩夺目。

    大汉啐了一口,嘴中兀自骂骂咧咧。

    “孔麻子怎么养了你个狗东西。”

    孔二狗子方从眩晕中醒神,便看见犹如铁塔般遮住了半边门的大汉,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大汉名叫胡大牛,土生土长的张渚人,是张氏的护院队长,大部分时候都是随在二老爷卢象观身边。

    看到他,卢传廷也是一愣,不再管二狗子,赶紧迎上去问道。

    “怎么就你一人,我二叔呢?”

    见是少爷,大牛突然跪倒大哭,不复刚才威武的样子,还一把鼻涕一把泪。

    “少爷啊,我没用啊,没保护好老爷!”

    一听此话,卢传廷大惊,急忙上去扶住,摇晃着大牛问道。

    “我二叔怎么了?”

    大牛边抽泣边说道:“二爷听说清军要来打张渚,便带兵回来准备攻打宜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决定去打湖州,于是分兵了好几处。”

    “二爷自带了一队人走水路进攻,刚刚入湖,便碰上了清军,足有百余条船,好几千人,我们哪是对手,只好扬帆划船,准备逃命,谁知道二爷斩断了帆索,誓死抵抗。”

    “一直战到天黑,我被清军的抛石砸晕,落到了湖里,被渔民所救,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后来我多方打听,确定二爷已经兵败被杀。我没地方可去,到处都是清兵,白天不敢走,便晚上偷偷的往回走,前日才回到镇里,宅子都被烧毁了,又找不着你们,就只好在后面芦苇荡里蹲着。”

    说到这,卢传廷几乎是听明白了,眼神阴郁的可怕。

    二狗子瞥见他的眼神,吓得哇啦一声爬起来就跑。

    卢传廷声音阴沉的可怕。

    “你要敢跑,起兵后第一件事便是灭你满门。”

    刚刚才跑出去几步的二狗子吓的赶紧往地上一蹲,再不敢动。

    带来两个狗腿子也不敢动弹,卢传廷不认识他们,但是胡大牛定然识得。

    转身搀起大牛,慢慢的稳定情绪,问道。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牛还未从刚刚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依然哽咽道。

    “大概有两三个月了。”

    拍拍他的肩头,长叹了一声安慰道。

    “唉!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