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表情萧索，轻叹声中点头。

    凌然无惧的两人都是一阵沉默，乱世无情，皆不由得黯然长叹。

    史威德其实并不老，是被清军抓捕后折磨所致。

    正自伤感，码头边火把高举，清军有一支队伍已经朝这条囚船匆匆赶来。

    “将军莫要再犹豫了，速速逃命。”

    年轻的小将孙永虎却轻笑一声说道。

    “不如杀将过去，与狗鞑子同归于尽！”

    镇抚使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是怕死，其实正是因为他的血勇，才让他麾下的千名锦衣校尉几乎折损殆尽。

    也让这仅剩的十几员猛将身陷囹圄。

    所以他才会不顾自身剧痛，也要想尽办法脱困。

    再也不能意气用事了，史威德说的对，国难当头，一腔血勇只会让大明更加的万劫不复。

    只要一息尚存，大明还有机会。

    他抱拳拱手，朝史威德深施了一礼。

    “末将乃锦衣卫镇抚使郑广英，定会不遗余力、匡扶大明。”

    老者闻言突然仰天长笑。

    “郑广英！哈哈！杨家枪传人！哈哈...哈哈！关山酒，年少忧，再借银枪逞风流。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尊使快走，还请多多保重！”

    “保重！”

    说完，郑广英再不多言，带着众兄弟抽出了几块跳板，自船后插入长江，纵身一跃，十几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看着将军们在沙洲上渐去渐远。

    史威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癫狂的笑意，随之眼神也变得刚毅无匹。

    “一片赤胆平乱世，手中长枪血犹腥！世上已无背嵬军，人间又见铁浮屠，暗夜幸闻杨家枪，杀尽天下拐子马...

    今夜我等皆死，也要为将军们争取时间。”

    闻言，人群木然呆滞的脸庞突然间变得红润，仿佛烈火烹油，木煤烧炭。

    惊嘶怒吼在人群中爆开，前赴后继、一往无生。

    鲜血在暗夜里若隐若现的昏黄灯光下放肆狂舞，利刃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长笑自决绝的口中爆出，在这万物萌发的季节里。

    显得乖张且讽刺。

    完成了任务的鲲鹏营已经飞过了牛头山，正在找寻回返的气流，徒见满江灯火，厮杀震天，立时精神一震。

    “滋...呲呲！”

    “报告营长，牛头山支流发现大量的船舶，疑似清军水师，特来请示，是否攻击。”

    升在天空最高处的鲲鹏营营长王威俯瞰大地，极力远眺，不是很确定。

    “等等，你们先在近处徘徊，让地面部队确认一下。”

    “收到！”

    消息随之传达给了孙叔敖，警卫连长刚刚过桥，其余单位也陆续的往牛头山靠近。

    杨弘武的声音打破了静默的公用频道。

    “牛头山往上游延伸，约有两百余艘清军水师船舶，江岸两里左右，有小股夜不收堵住了外围，我不能靠近。”

    他的话音落下，低能儿的最后一丝气息，也随之湮灭在夜风之中。

    逼问中只获得了这些信息，关于清军到底掳掠了多少百姓，杨弘武并不知道。

    “收到！”

    静夜中的王威目光如炬，在鲲鹏营的通话频道发布了进攻的命令。

    十几个热气球很快集结，铺满了小江上方的天空。

    狂喜在吴学礼的心头萦绕。

    今夜真是他的幸运日，居然三番五次的侥幸存活。

    江船已经在望，只要登上了清军水师战船，他就安全了。

    终于放缓的脚步一阵虚浮，双腿已经在狂奔中脱力，他不由跌坐在地。

    一边揉搓着腿上鼓起的青筋，一边四下张望着，这是他长久潜伏养成的习惯。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天穹，也遮蔽了星光。

    吴学礼的眼球如被针芒扎透，虽然在东冲时只是匆匆一瞥，就只顾逃命，但是这种飘荡在半空中的巨大球幕，依旧让他终身难忘。

    惊骇在心中放大，揉搓大腿的双手突然凝滞。

    “这...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还未待他的呓语落音。

    一点青烟夹杂着碎火，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自半空急坠而下。

    猛火流连忘返，自黎明前的黑暗里升腾。

    爆炸激烈震荡，在长江边的船队中扩散。

    囚船停靠在沙洲岸边，抵近北岸，没有沦为第一攻击目标，但是剧烈的爆炸却让清军的攻击猛然加速。

    血雨挥洒，手无寸铁的百姓终究抵不过清军的猛攻，尽管他们占据了无可匹敌的绝道高地。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惜这当关的丈夫，已经饱受摧残，身虚力竭。

    惨遭蹂躏的百姓，很快葬身在清军的屠刀之下。

    清军水师战船也在轰炸中湮灭，化为了灰烬，

    牛头山支流变得混乱不堪，侥幸上岸的清兵，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山岭。

    杨弘武带着赶上来的警卫战士，也一起隐入了黑暗。

    除恶务尽，绝不可姑息养奸！

    接二连三的鏖战，让这个春夜显得焦躁不安。

    惊天爆炸所产生的红霞，也覆盖了整个视线所及的天穹。

    连远在铜陵的杨成恪也看的清清楚楚。

    在他前方不远，便是许久溟曾经埋伏的五溪河流域。

    这个由五条溪流组成的河道网，遍布了整个贵池和铜陵之间的山川平原。

    在铜陵上游约二十里处，五溪合体汇入长江。

    河道自然也变得宽阔了许多。

    相传此处曾有道家圣祖云游在此，所骑圣牛饮溪甘甜，不愿离去。

    后来圣祖感叹此地盛景怡人，后定居在不远处的九华山。

    而这个圣牛饮水之溪的尽头，是长江重要的渡口，被后人称之为‘金牛渡’。

    所谓的圣牛，其实是神兽‘谛听’。

    圣祖是何人，自然无需赘言。

    金牛渡沿溪而生，北望长江，南依铜山。

    一片巨大的沙洲横亘在渡口上游，这里是有名的澜溪古镇。

    大渡桥沿江而建，是沟通铜陵和池州最重要的交通要道。

    渡桥之下的青通河，直达祠堂湖，是朝圣者的礼佛古道。

    不远处的江边天然生出一块奇石，远视如头羊领路，群羊相随，故名：羊山矶。

    此次四方通衢，交通便利，是安徽著名的四大商埠之一。

    三条交叉的支流各趋一色，黄的似汤，绿的似玉，清的似有若无。

    交汇之际，杂糅并居，各采众长。

    柔美之态，似乎影响了奔流的大江，让奔腾呼啸的长河在此处顿失滔滔。

    无论发多大的洪水，江水都是流淌的不疾不徐。

    清廷的承泽郡王硕塞，也不知道从何此听闻了这个美丽的传说，惊为奇谈，定要亲眼见识见识这金牛渡的神奇之处。

    自小生活在黑山白水间的硕塞，对中原的美好向往是发自肺腑的，特别是美丽富饶的江南。

    所以，他不顾‘宁玩我’的建议，坚决要在此处渡江。

    天不遂人愿，响应他渡江的左梦庚水师，昨天被轰烂在了太子矶。

    剩下的九艘楼船，居然在少将军的淫威逼迫下，在贵池掉头，一个猝不及防的直角转弯，进入了贵池中港。

    这是洪水年代江水无处可去时，硬生生的在沙洲之间强行冲出来的豁口，能有多深！

    船进一半，纷纷搁浅，巨大的回流一直在冲击着船尾，让楼船动弹不得。

    在江浪的晃悠和回流的挤压下，战船无声自动，慢慢的爬上了浅滩。

    如同船底生足。

    舟底在滩与水之间架空，最先搁浅的楼船，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船底下长出的青苔。

    郝效忠一脸无语的望着自己的少将军。

    这次真是玩大发了，不但失去了战斗力，关键是他们的交通船和辅助船全部被灭，现在连上岸都做不到。

    总不能游泳过江吧。

    妖娆多姿的左梦庚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反之前的癫狂之态，在战船和沙洲之间上蹿下跳。

    好在浅滩和沙洲距离并不远，随便搭上几块跳板就能来去自如。

    江浪摇晃的愈加猛烈，似乎在嘲笑少不更事的青年将军。

    回流充当了肇事者，身姿愈发的奔放。

    一头扎进了浅滩的船舶，挤压了回流的欢畅，回流当然要睚眦必报！

    一切都是徒劳的，除非水位暴涨，不然搁浅只会越来越严重。

    游弋在江口的两艘楼船不敢靠近，不但不敢靠近，甚至还需奋力的稳住船身，不然也难逃搁浅的命运。

    这是左梦庚仅剩的楼船，也是他的希望所在。

    被少将军忽视的船夫们终于得到了重视，被召集到了一起，商量对策。

    “在这个沙洲的上游，因为直面江流的冲击，所以水深足够楼船靠岸。咱们唯有徒步走到上游，让楼船靠泊，方能接我们上岸。”

    郝效忠问道：“其他地方不能靠船吗？”

    船夫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大人，我也不知，但是回流水浅，这是常识，若是再度搁浅，估计咱们再也无法上岸。”

    微微弯曲的南港航道，划出了非常完美的弧度，所以除了洲头不大的地方，其余航段皆有回流。

    少将军有些懊恼，没想到失去了探路的小船，居然让楼船寸步难行。

    “去上游！”

    随着左梦庚的一声令下，众人也纷纷散去。

    嗓门高的负责给仅剩的两艘楼船传信，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嗓门大也能成为一种职业，还被封了官位。

    名曰：破锣将军。

    与破虏同音，不知道少将军是不是在诅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