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树生几叶
作品:《援明传》 至于被搁浅的七艘战船,除了等待涨水,别无它法。
郝效忠一声哀叹,跟随少将军作战虽然能聊表忠诚,也让他自在了许多。
但是这层出不穷的幺蛾子,委实令人受不了。
还不如跟随阿济格来的舒心。
天色已经大亮,左梦庚部的有生力量各自收拾行囊,准备去往沙洲上游。
但是此沙洲可不同于镇江城外那一毛不长的沙洲。
贵池沙洲名曰凤仪洲,也叫凤凰洲。
后被江流自中间破开后,各自命名为南子洲和北子洲!
此洲长年雨水充足,植被茂密,且生态繁盛,占地面积足有十五平方公里,比一般的小镇还大。
洲中遍布巨大的水桦树,还是武宗年间为防止水土流失而栽种的,如今虽然说不上是参天大树,但也称得上年代久远。
其根须冗长,且寿命惊人,一般都是栽种在湖边江畔。
江南的水桦树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毛虫特别多,所以一直有一句谚语。
树生几叶,虫居几巢。
轻触其身,辣如火烧。
也就是说每片叶子都可能会有毛虫,由此可见其多如牛毛。
被虫身上的绒毛沾染后,会有一种剧烈的火烧感,让人特别难以忍受,所以也叫狼辣子、毛辣子等等。
落叶和无人,造就了完美的生态环境。
游弋江中的毒蛇奇虫,也选择在此地繁衍生息。
遍布的小沟浅潭,让丛林深处形同沼泽。
这里是蛇鼠的乐园,人类的禁区。
巨大的藤蔓和荆棘遍布整个江心洲,与原始森林无异。
想要直穿整个凤仪洲直达洲头,左梦庚显然是太过乐观了。
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唯有一边开路一边前进。
其实还能沿江岸绕行,但是江水无情,无时无刻不在冲刷在沙洲,只要踏上了没有植被的区域,其实和寻死无异。
因为没有植被,就没有根须,没有根须就不能阻止水土的流失。
而一旦被江流冲得松软的沙土突然承重。
塌陷、塌方在所难免。
不同于跳水、江游,若是被泥沙包裹着沉江,水性再好,都是九死一生。
何况,牛录额真们大多是旱鸭子。
塌陷也是让大船无法在回流处靠泊的根源所在。
因为不时的塌方长年存在,经年累月之间就会延伸出去很远,造就了沙洲周围皆是浅滩。
而往往江岸边水流越是湍急,水就会越深。
因为淤积的泥沙会被水流带走。
硕塞扎营在枫沙湖畔望眼欲穿,也没等来左梦庚的水师,唯有自己想办法。
好在枫沙湖的渔民很多,大船找不到,小船还是能够寻到一些的。
湖畔的渔民真是日了狗。
常言清军来了准没好事,如今一语成谶。
前些时候在此地经过的汉家军,才是我华夏真正的军队。
不但雄壮威武,还彬彬有礼!
哪像这伙清军,一个个如狼似虎不说,还毫无人性。
夺船也就罢了,还将别人满门尽诛,毫无底线。
由此,枫沙湖畔的百姓一哄而散,谈清色变!
渐渐波及到了整个庐江县,逃难!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基底,躲藏方能求生。
何其操蛋!
渐渐的,硕塞积累了百余艘渔船,手抬肩扛,浩浩荡荡的往江边而来。
隐身在樟木山的杨成恪,终于等来了清军渡江的消息。
他青涩的脸庞浮现出了一丝狠厉,深邃悠远。
国仇家恨,真得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原本还在打熬身体的年纪,却已经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将军。
两万铜陵兵迅速集结,这是他来到铜陵后倾全力打造的民兵。
因为杨成恪是正规编制,身兼上尉连长军衔,所以他自带了一个连的精锐战士,共有118人。
而求援信已经送给了吴应箕,隶属朱盛浓的第六军第一师也已经抵达了亭子溪,这里是五溪之一。
铜陵之地,大战一触即发。
师长朱盛浓是朱明宗室,原本他是被广德的吴源长和方明拥戴,起兵对抗清廷的。
后来,金声和吴应箕闻声而至,他们共同举起了宣、徽两州反抗清廷的义旗。
并且受到了隆武政权的封赏。
但是,后来金声被他的故交好友黄澍出卖。
此獠诓骗金声假意投清,然后在金声毫无防备之下,引清军攻入了徽州,导致了金声、尹民兴、万悦吉、朱盛浓、吴应箕、江天一、范云龙等人陆续兵败被擒,英勇就义。
这就是明末血腥的宣徽保卫战。
血流漂橹,英雄尽薨!
俘虏后的金声等人被押解到了应天,洪承畴以同年进士的身份劝他归降。
金声双目怒睁,痛斥洪承畴。
“岂有受恩如尔而降者。”
他的学生江天一更是朗诵崇祯帝的祭文以辱之。
随之大笑数声后说道。
“呸!谁不知道洪先生早已殉国,先帝辍朝恸哭,赐祭九锡、封妻荫子,你竟敢假冒洪经略。”
洪承畴被气得无言以对,竟恼羞成怒,残忍的把他们杀害了!
金声等人的战败,导致了战局的崩溃,让整个江南落入了清军手里。
更是让吴应箕的好友,冒辟疆和方以智这样的大才颠沛流离了一生。
历史!已经被横空出世的少年改变,原来的民族英雄再也不可能悲剧收场。
必然在这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大放异彩。
被称作明末四公子之二的冒襄和方和尚,此时皆在第六军中!
方和尚当然不会再去当和尚,他此时正站在沙盘前,研读卢传廷的步兵操典和作战手册。
立志科学经世、物理济民的药仙。
居然学起了新式兵法。
推演模拟之中,他口中爆出了四个大字。
“半渡而击。”
一旁肃立的童子昂起了稚嫩的脑袋,眼眸明亮,灿若星辰。
“先生是说,爹爹应该在清军半渡时发起进攻!”
方以智笑答:“慈宣说的对,清军船小渡慢,若是半渡而击之,定能让清军阵脚大乱!”
小慈宣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说道。
“君子不困人于厄,长江宽阔,若是半渡而击,岂不是让人嘲笑非君子所为。”
方以智哈哈大笑,难怪吴应箕说此子聪明绝顶,奈何教授他学业的老学究顽固不化,才硬塞给了自己!
摸了摸小慈宣的小脑袋,方以智答道。
“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
小男孩听他说完,沉默思索,没用片刻就恍然大悟。
“难怪先生要爹爹在此地驻兵,原来是在等清军渡江!”
吴应箕闻言不由大喜,此子年方九岁,能明白字面含义就已经弥足珍贵,居然还能想通他的作战部署。
当真的惊才绝艳,堪称神童!
方以智不由觉得心情通透,心道:天生我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好,极好!
随之郑重的答道。
“自然是的,若是太过靠近江岸,清军便不敢渡江,而若是太远,就失去半渡而击的最好时机。”
小慈宣深施了一礼:“徒儿懂了,多谢先生指教。”
方以智一声轻叹,如此聪明的小娃,若是能拜那位经天纬地的总督大人为师,不知道会不会成就一番千古美谈!
闻先生叹气,小慈宣又昂首问道。
“先生有何忧虑!是不是部署上有什么不尽之处。”
方以智含笑答曰:“虽是半渡击之,但并不能最大程度的折损清军战力,若是此时有一支劲旅抄其后路,此战方能竞全功!”
小慈宣点头,默默沉思,稚嫩的声音再起。
“清廷势大,在铜陵之地毕其功于一役,并不是什么好事。”
方以智眼睛大亮,含笑问道。
“哦!这是为何。”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如今天下战火纷飞,各方势力伐交频频,卢总督已经取了江南,若是再得江北且战无不胜,天下就有了防备之心,继而可能会...群起而攻之!”
明亮的眼珠如同一汪清泉,他吃力的说完,眼中的忧虑粘稠的化也化不开。
可是,方以智的心却被融化了,这可是一位固执的老学究教导出来的神童。
一切术业还停留在书本层面。
虽然他说的不能用以实战,但是这种从大局着眼的世界观,别说是九岁的孩童,很多人二十九岁还不一定学会。
天赋这种东西,玄而又玄,让他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由的心生敬畏。
暗之欣喜中,方以智柔声说道。
“此兵法只能适用于一般的战局,但是对于卢小督爷,却不太适用。”
小慈宣咬了咬指甲,双目之间的眉头微微的皱起,显然有些想不通。
许久,许久。
方以智才轻笑说道:“因为战争是人为主导的,而卢总督是不世出的奇才,汉家军的强大也让人无法想象。”
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稚童又变得欣然。
“哦,原来如此!”
“所以,战争之道要懂得随时变通,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慈宣弯腰施礼:“徒儿谨受教!”
时光,在一老一少的师生之间交错,知识也仿佛张开了翅膀。
传承之道,让时代进步,让民族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