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妖风骤起

作品:《援明传

    埋伏在青通河畔的屯齐嘴角乐开了花,他身为爱新觉罗氏,自然对瓜尔佳氏极度不满,特别是眼前的穆里玛。

    同样身为满洲八姓之一,瓜尔佳氏的人数最多,长期排列在满洲氏族通谱的首位。

    且他们是源于金国时期女真族的加古氏部落,是真正意义上的后金。

    其族甚繁,按不同地区分为苏完瓜尔佳氏,安图瓜尔佳氏,叶赫瓜尔佳氏,乌喇瓜尔佳氏等等分支。

    因为其他满洲贵族的防备和打压,身为皇太极的母族,人口基数最为庞大的瓜尔佳氏却人才凋零,能跻身顶尖的重臣,除了费英东这一支,其余的可谓寥寥无几。

    当然,相比于其他民族,瓜尔佳氏的富贵是毋庸置疑的。

    常年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与天争、与地争,造就了好战、好杀的民族特色。

    穆玛里的伯父费英东,就曾跟随努尔哈赤覆灭了叶赫那拉氏。

    充当了建州女真的利刃。

    之后,叶赫首领布扬古被努尔哈赤诓骗,投降后被杀。

    死前发下了那句震惊天下的大宏愿。

    “叶赫那拉氏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了爱新觉罗氏。”

    结果在两百多年后得到应验,主导和签署清朝灭亡的慈禧太后和隆裕太后,都是来自于叶赫那拉氏。

    而穆里玛的三哥名叫鳌拜,此时正跟随肃亲王豪格征伐四川,贝子屯齐就是在豪格军中调过来的,他和鳌拜的矛盾极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满洲贵族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尽管金牛渡的大战已经十分的血腥,屯齐依然按兵不动。

    当然,他不动的原因还有一个,送去江北给硕塞过目的情报,到此时还是渺无回音。

    血战了三天,双方的战损比达到了一比二,有了两百名精锐战士配合作战的第一师略占上风。

    方以智似乎信心满满,率领一部辅助兵打造长桥,这是从攻城梯改造而来的,上宽下窄,基座固定后可让士兵立于伸出去的长桥之中。

    长桥能有效的越过土墙,直接攻击土墙后面的清军弓手。

    鏖战在继续,双方都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主场作战的第六军除了担心内围的杨成恪之外,并没有什么压力。

    但是穆里玛可以说是望眼欲穿。

    他明白屯齐和鳌拜的矛盾,所以求援信的言辞极为诚恳,但是屯齐依旧无动于衷。

    渡船已经被烧毁,送给屯齐的求援信毫无反应,虽有五万之众,但是人心如渊,日久定会生变。

    这一部五万人,分别由十名甲喇额真率领,其中忠于他的,也仅仅只有两个甲喇而已。

    于是,白天的鏖战还未完结,夜袭也成了家常便饭,反复的拉锯之中,伤亡越来越来越大,渐渐的来到了临界点。

    面对强悍如斯的清军,科、物皆通的方以智,逐渐的露出了一丝颓败。

    也学着被围的杨成恪和穆里玛,在回通谷、大角山沿线开始挖掘堑壕,战场很快被切割开来,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单独的个体。

    今天凌晨,江北又响起了惊天的炮声,是李少强在枫沙湖畔攻击清营。

    很快战报就传来了第六军,江北的八万清军作鸟兽散,方成汉部战功卓著。

    满脸羡慕的方和尚,终于准备求助那位英明的总督大人。

    正在布局安庆之围的卢传廷被送来的战报吓了一跳,牺牲了这么多战士,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请求支援。

    宣州军可是拿这一战练手的,最主要的任务是在不久的将来承担北伐的重任。

    因为方以智的一个无心之举,令卢传廷对朱盛浓的印象可谓差到了极点,大明宗室为了些许军功,居然不顾战士伤亡,昏聩至此,当真令人失望至极。

    战令被迅速传达到各部,少年的长刀出鞘,各方棋子随之在棋盘格上面开始显现了出来,让惊战的春色畏缩在冬日里无法自拔,形势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金牛渡鏖战的第五天,屯齐终于动了,三万清军精锐在杀戮之王的率领下,摧枯拉朽般横扫了金牛渡上游。

    让战损本就严重的第一师更加的雪上加霜,三万宣州军伤亡一万有余,无奈只能全军退守至大角山。

    穆里玛部需应对两面的夹击,伤亡早已过半,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崩溃。

    激战中全都杀红了眼,有了屯齐的加入,才缓和了双方的攻势,战场上也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宁。

    休整中也不忘反复的试探和骚扰。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再也不是实力的角逐,也不是武器的角力,而是看谁的意志力更强,谁就能笑到最后。

    原本就快崩溃的穆里玛,因为屯齐的加入,又满血复活了,调兵遣将之间,显得更为得心应手。

    望着外围被切的稀碎的战场,禁不住望而却步,转回视线,选择先灭掉内围的敌军。

    刚刚得到喘息的杨成恪,在几天的努力下,终于挖通了长江,遍布的堑壕把羊石矶围了起来,一百多名精锐战士也分散在了各处阵地,准备依靠不多的手雷和火药,拼死决战。

    第八天清晨,清军六个甲喇额真,各领两千人马,对羊石矶发动了进攻,战场太小,清军无法全部展开,只能轮番冲阵。

    山脚的烈火吞没了野草,阻挡了第一次冲锋,矶头上囤积的枯木和荆棘很快化为了灰烬。

    守卫的民兵退了一步。

    光溜的堑壕挡住了清兵第二次冲锋,但是还是太浅,拼死防守堑壕的五百壮士无一生还,全部殉国。

    民兵只得再退一步。

    沿矶石挖下的壕沟终于呈现出了巨大的张力,斜截面形成的凹口,除非飞过去,不然不可能突破。

    穆里玛发了狠,被驱赶的辅助兵、壮丁兵以及民夫已经在接连的鏖战中消耗殆尽,现在每死一个,都是真正的战兵,也是这支军队到现在还没有崩溃的主要原因。

    一旦这些战兵死伤惨重的话,难逃溃败的厄运。

    既然沟深难攻,就只能拿人命去填了。

    于是他对手下最为信任的甲喇额真说道。

    “此战若胜,我之荣华,便是你之富贵。”

    甲喇额真一咬牙,带领属下完全没有伤亡的五个牛录成建制的开始了冲锋。

    矶石上下,妖风骤起,舞动中露出了勾魂的小蛮腰,让失去理智的人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舔舐。

    它轻轻拨弄着冲杀的木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致命的荡笑。

    妖娆的身姿卷动着血雨,伴随着腥臭发痴、癫狂。

    “杀...!”

    壕沟的一角很快被填平,清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冲杀而上。

    杨成恪已经不能再退,这道防线再失,只能据守不大的矶头了,而矶石后方就是悬崖峭壁和波涛汹涌的大江。

    万余人据石而守,双方都施展不开,唯有前倚后、后顶前,崩溃是不存在,但是滚落壕沟的尸体却越积越多。

    后方观战的穆里玛终于松了口气。

    形势已经越来越有利,只要双方死的人够数,壕沟终究会被填平,到时候一拥而上,此战就算完美结束了。

    誓死决战的新兵经过了多日的鏖战,也渐渐的适应了厮杀,一名战士见清军快要冲上矶头,毅然的怀抱着火药桶,一头扎进了清军丛中,点燃了引信。

    “哈哈...哈哈,狗鞑子受死。”

    “杀...!”

    惊天的爆炸声把麻木的人群震醒,战士不顾生死的冲锋,极大了鼓舞了人心。

    他们不再惊惶,仅剩的火药在一个个不顾生死的怀抱中炸开,冲毁了人墙,冲毁了尸堆,摧毁了进攻的意志。

    傍晚已至、残阳如血。

    一天时间,清军在不足十平方米的人体通道上,居然损失了整整两个牛录。

    穆里玛望着早就被砍伐一空的矶头咬牙切齿。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还有多少矢石。”

    箭矢,碎石当然已经消耗殆尽,杨成恪部唯余一腔热血,和我军永不为奴的坚强意志。

    夜色深沉,杨成恪身边的文士闭目沉思,突然,他睁大了眼睛侧耳细听。

    妖风未歇,在山岭间呜呜回荡。

    他眯眼笑问:“杨将军,可有下沟一探的勇气。”

    同样闭目的杨成恪闻言睁开了眼睛,他一言未发,点齐千余名战士,在暗夜里缓缓的摸进了壕沟。

    浓烈的腥臭刺激着鼻腔,但是他们毫无感觉,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气味,摸索中,一具具遗体被搬上了矶头,上面接应的人开始了甄别。

    是自己的兄弟,就地埋葬,是敌人,就充当明天的矢石。

    衣服也变成了引火的燃料。

    年轻的战士和将军都强忍着剧烈的恶心。

    文士踱步而至,在清晨未明的黑暗中,声音缥缈,不拘一格。

    “战争,就是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在这样的修罗场中,人!有时候都不如一个物件,所以!你们的心理负担倒像是女儿娇态,除了让人可怜、引人嘲笑外,别无他用。”

    战士和将军依旧默然无声,他们虽然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并不苟同。